說是懸崖也不確切,只是個比尋常礁石高上一些的山坡罷了。
大概和晚上沒睡好有點關係,謝識梧站在山腳下,四肢百骸都在僵硬發冷,胸口悶悶的,有種說不出的心悸。
他像是仍然沒有準備好去重面那一晚,重面那鮮血淋漓,痛徹心扉的離別。
或許這輩子都準備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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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聞思在餐桌旁見到謝識梧攜着一身不明顯的清晨寒意姍姍來遲時,沒有問上一句,也沒有一個多餘的表情。
謝識梧在進門的剎那,就將自己從情緒中剝離開來,像是察覺不到邊聞思的冷淡般,扯開椅子坐在對面,衝對方露出個與往常無異的笑容:“早安。”
邊聞思禮節性的回了句:“早安。”
按照人設來說,謝識梧向邊聞思許下兩個月的約定,時間一到便放他自由,他該忍辱負重,儘量安穩的熬過這兩個月,此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可他哪裏受過這種窩囊氣,那天朋友打來的電話點燃了他心中壓抑許久的怒火,終於忍不住抱怨上了幾句。
可冷靜下來仔細想想,他不該和謝識梧生氣,這人任性專由,如果謝識梧以此爲藉口延長期限,更是得不償失,再加上謝識梧帶來的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他心中那點怨氣逐漸蕩然無存。
謝識梧帶他來島上散心,是一種“緩和關係”的信號,是帶着討好的意味的。
他該識趣地就坡下驢。
而在這個“想開了的倒黴影帝”的人設之外,作爲任務者,邊聞思需要從島上找到那件東西。
他觀察了一下,島上的傭人不多,而且大多眼觀鼻鼻觀心,不去管他做什麼事,多半是謝識梧吩咐過了,也就是說他要哄開心好方便行事的,只有一個謝識梧。
而目標人物謝識梧纔不管邊聞思腦子裏的彎彎繞,沒心沒肺似得喫完了一頓早餐。
二人來這邊是休假的,說直白點就是無所事事,按謝識梧現在的性格他更喜歡找個風景好點的地方看看書睡睡覺,但是如今身邊還有個需要防着的邊聞思……
“聞思,之前問你想做什麼,你說都行,現在來到了這邊,有什麼想法嗎?”
邊聞思想搜大別墅,但這話不能直說,既然已經理清了自己的人設,就該沉進去:“沒有。”
謝識梧像是猜到了這個答案:“那行,一會兒咱們去岸邊上坐會兒吧,這裏的海風吹起來非常舒服。”
事實證明謝識梧所言非虛,一頓飯的的功夫,海邊的涼意已經完全散去,穿着單薄的休閒服站在岸邊只覺清爽,沒有半點不適。
身後是寂靜無聲的私人空間,面前是漫無邊際的大海,天公也算作美,太陽不再如往常般存在感極強的掛在頂上,幾朵雲零零散散的飄在空中,時間都彷彿靜止了。
眼見除了一個算不得東西的邊聞思之外,四下無人,謝識梧不怎麼顧及形象地一屁股坐在了沙灘上,隨手拉了下褲腿,接着往地上拍了拍,示意邊聞思也坐。
邊聞思也沒有講究,順從的坐在了邊上。
各懷心思的兩個人就這麼隔着一臂的距離待着,大概是氣氛太好,一時間沒有人說話。
謝識梧側頭打量着邊聞思,其實硬要說起來,這人和戚究並非完全相同,骨相還是那個骨相,只是彷彿這具皮囊在人間隨着時間一同在人世行進了四年,與歲月擦肩,多少留下了些痕跡。
如果戚究活到現在,就會是這個模樣。
他斂下所有情緒,輕聲道:“聞思,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如果不是因爲我的一己之私,你現在應該在熒幕上大放異彩,而不是窩在這種地方陪我吹風。”
邊聞思沒有看他,而是望着遠處水天相接的那條線:“和我講講他的故事吧。”
謝識梧一愣,上下脣都來不及完全合攏,像是有些不可思議,反應過來後才垂眼笑了:“好。”
近二十年的相伴,記憶的片段宛如宇宙間的星辰般近乎隨處可見,以至於讓人有種乏善可陳的錯覺,可細細想來,每顆星星都又有自己的不同與亮點,如果放開了講,謝識梧覺得自己能說上幾天幾夜。
前提是聽故事的人不是邊聞思。
他對邊聞思抱有敵意,怎麼會捨得把這麼珍貴的回憶盡數講於對方聽。
可又實在太過喜歡,像是什麼絕世珍寶,想私藏,又想炫耀給所有人。
謝識梧想了又想:“我高考完的那個假期……”
謝識梧高考完後的某一天裏,戚究開車載他去了一個福利院。
福利院名叫瑤疊,裏面多是些殘障兒童。
都說戚究待人疏離客套,沉默少語,又冠有天才之名,更顯得高不可攀,可在瑤疊時,雖然仍是鮮有笑容,表情卻一直是平和的,哪怕這裏最調皮搗亂的孩童,戚究都不會露出一點難看顏色。
在科技飛速發展,日新月異的今天,作爲科研工作者,戚究除了對這些孩子抱有同情心之外,更是藉由此來提醒自己,他們做研究的最終目的,是讓所有人受益。
邊聞思眼裏流露出不加掩飾的讚賞:“他志向很遠大。”
謝識梧沒有替戚究謙虛,他眉毛一挑,神色裏是難以掩飾的驕傲:“那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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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沒在海邊待多久,又聊了一會兒後,謝識梧帶着邊聞思在島上和別墅裏逛了逛,還向對方介紹了別墅裏每個房間的用處,可謂是用心良苦。
一天就在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中過去,乍眼看去十分平和,就像眼前的大海,看似沒什麼風浪,水面下又不知是怎樣的暗涌。
隔天謝識梧陪着邊聞思用完午餐後說自己要獨自去轉轉,邊聞思午覺醒後可以自便,有事打別墅裏的內線找工作人員,如果打給他那就更好了。
邊聞思對這安排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沒有什麼反應。
監控早就安排得妥妥當當,島上的傭人都是謝識梧自己人,已經打點得明明白白,系統這邊也嚴陣以待,只要邊聞思找到寶物,就可以當場控制起來。
爲了不引起邊聞思的警惕,謝識梧獨自踏上了戚究墜落的懸崖。
他從來不知道,路有這麼難走。
就連他在之前幾年裏去各種偏僻地方遊歷遇見的,漫山遍野的植物和碎石也好,鄉間泥濘不堪的土路也好,都沒有這麼難走。
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那般,連呼吸都隱隱作痛。
就連向來公事公辦的系統察覺到他的情緒,終於也做了回人:只是爲了讓邊聞思放鬆警惕,其實你讓人載你去海上轉一圈也可以。
謝識梧嘴脣有些發白,卻還是強撐着調笑:我們的智能AI306大人這是在關心我?
系統沉默了片刻,在屏幕上又敲出一行字:後來那家福利院你還去過嗎?
謝識梧知道這是系統在好心轉移他的注意力,也沒怎麼抗拒:沒有,只定期給院長匯錢。我怕人家問我,戚究怎麼沒來。
然而系統可能確實不太會聊天,又找了幾個話題,都帶着些乾巴巴的意味。
謝識梧現下沒什麼心力,卻還是一一接過聊上幾句,最後實在看不下去對方艱難沒話找話的樣子,主動轉移了話題:我沒關係,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把邊聞思解決了,怎麼樣,他那邊有什麼進展嗎?
系統多線程並進,沒有因爲和謝識梧聊天而放鬆對邊聞思的監視:他開始在別墅裏逛了,先去的你的房間,第二個去的是當初戚究住的,現在已經封閉了的房間。但是都沒有找到寶物。
謝識梧皺起眉。
他原本以爲邊聞思借用戚究的容貌只是個巧合,因爲寶物在他手上,利用戚究可以接近他,現在看來這一切還是和戚究有脫不開的關係,不然爲什麼邊聞思那麼多地方不去,偏偏選擇了訂婚用的島,爲什麼那麼多房間裏,偏偏先搜了他和戚究的房間。
戚究生前的那個危險項目到底是什麼?
一直有所隱瞞的戚宛對項目又知道多少?
如果戚宛一個有官方背景的人摻和在其中,事情的嚴重性就不一樣了,寶物就不只是一個籠統的概念,而是極其重要,超乎他理解和想象的東西。
那他身上的系統又屬於哪一方?
來島上前,謝識梧覺得自己已經對這魔幻現實般的情境已經有所瞭解,現在看來卻是剛剛打開了鎖着他的那扇門,門外是全然模糊的黑暗,不知邊界,甚至看不清前路。
謝識梧將串成項鍊掛墜的訂婚戒指從衣領裏拽出來,近乎虔誠地落下一個吻……
無論發生了什麼,自己又處在這場博弈中的哪個位置,利用戚究來偷搶東西的行爲絕對在自己對立面。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除掉邊聞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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