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到這樓裏八十歲的大爺,小到見過但從沒說過話的陌生人,人無論做什麼,都是性格上合理的延伸,但江詣……
他最初覺得江詣是飽含着這個年紀的個性,裝冷耍帥一條龍的男主角,後來他覺得他像棵樹,尚且稚嫩,但渾身散發着勃勃生機,那種努力的熱愛吸引着週數,在小事上,他甚至不介意幫他一把,反正他順手幫過的人多了去了。
可當他高高捧着飯碗,使勁往嘴裏吞嚥着米飯,好像動作慢一步,眼淚就飆出來了,得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那一刻,他又覺得江詣是柔軟的。
房間裏的燈大亮着,桌上的書壘成一坨,放在角落裏的筆筒插-着一支紅筆,一支中性筆,還有一把美術刀,週數踩着椅子下邊的那一根橫木,低眼看着攤在自己面前的作業。
半響,他呼出一口氣,然後順手關上了作業本,伸長手拎起旁邊的揹包,從裏面掏出一本《高中英語詞彙必備3500詞》,本子夾着書籤,他翻開看了起來。
翻過三頁的時候,身後的門聲響了,他本以爲是江詣洗完澡回來了,可對方一出聲,週數就知道他想錯了。
“小數。”
週數放下手上的書,笑着轉身:“阿姨。”
袁梅梅靦腆的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不太熟練的爲自己前來的目的說點場面話鋪墊:“在寫作業呢,阿姨打擾你呢。”
週數:“沒有,剛寫完,在看書。”
“看書好,真勤快。”袁梅梅走過來,房間裏就一張椅子,週數主動坐到了牀上,並伸手示意,把椅子讓給了女士:“坐下說吧。”
袁梅梅扶着椅子坐下了,兩隻手搭在腿上,不停搓弄,有一會,她像做好了心理鋪墊,擡頭有點迫切的說道:“小數你是好孩子,阿姨就直說了,你跟小詣住在一塊,還習慣麼?”
週數不奇怪她問的會是江詣,只是她的下一句讓週數怔了一下:“還好吧。”
袁梅梅:“那……那他晚上有脫假肢睡覺麼?”
週數意外了一下。
袁梅梅瞬間就明白了:“果然沒有,他受傷後除了開始的那兩年,後來連我也沒怎麼見過他的傷口,他就是太倔強了,什麼事都自己憋着。”
週數沒說話,江詣表現得太像正常人,正常到有時候你會覺得他的假肢只是讓他更酷更有個性一點罷了,他沒覺得一個能在跑道上蹦噠的人,在生活小事會有多少問題。
袁梅梅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什麼假肢的接受腔每天都要清洗,還得自然晾乾,什麼戴久了會怎樣怎樣,可能是關心則切,袁梅梅說得有些誇張,但週數第一次真切的感覺到有些東西沒了就是沒了,殘疾兩個字將永遠是他的第一身份。
袁梅梅握住了週數的手,週數下意識的要掙開,但還是耐着性子聽他說完了:“小詣這孩子就是看着堅強,小時候可愛哭了,我做媽媽的總是很怕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又哭了。”
週數沒享受過這樣細膩到擔驚受怕的母愛,他也不知道這種細膩是好是壞,只是很奇怪爲什麼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感情好,明明江詣不是說他自戀,就是讓他滾。
週數在心裏嘆了口氣,然後慢慢的抽出了自己的手:“如果能做到的話,我會的。”
袁梅梅聽了這份保證,瞬間就開心了,擦了擦眼角的淚:“謝謝,謝謝,小詣能有你這樣的兄弟真好。”
可別!還兄弟呢,連朋友都遠遠算不上。
袁梅梅看了眼時間:“小詣該洗完了,阿姨就先出去了,明天早上給你們烙雞蛋餅,這個年紀,多喫點雞蛋,補身體還長個。”
週數懶懶勾着嘴角:“謝謝阿姨。”
袁梅梅估計挺怕江詣突然回來的,閃得挺快,週數還坐在牀上,手掌下是剛換過的被子,估計是袁梅梅白天換過的,周得光可沒這功夫。
“江詣……”週數往後一躺,身體陷入厚實的棉被中,聞到了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他看着天花板,隨口唸着,“江詣,江詣啊……”
“有病?”
有人從外推門走了進來,這回真的是江詣本人了,週數轉了個身,眯着眼看着他,他剛洗了頭,幾根頭髮尖尖的豎着,前邊的頭髮軟噠噠的貼着皮膚,像他本人一樣,硬的硬,軟的軟。
江詣就那一句話,也沒空搭理他,側對着他俯身收拾東西,這麼多天了,他的東西也就那一個行李箱,週數估計他到現在都不知道衣櫥裏有他一半的位置。
他有主動要過什麼麼?
好像連練田徑也是周得光追着過來的。
他真像袁梅梅說得那麼誇張,個性到有些不懂事了麼?
一個人能夠成長到什麼程度,又會是什麼樣子,週數從開始就存在的那點好奇心,在此刻燃到了最烈。
江詣收拾完了,一擡頭,正好就看到週數眼神,他皺着眉,抹了把額頭上的水:“你幹嘛,噁心巴拉的看着我。”
週數不跟他計較文盲用詞:“江詣。”
江詣:“幹嘛?”
我試試做你的這棵樹苗的澆水人吧。
週數他眯了眼,側臉枕在自己的手背上,笑道:“你的螃蟹正在喊你呢。”
江詣一愣:“還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