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皇朝帝業 >第198章 一事相求
    酆朝嘉德五年十二月,聶嗣一行人返回司州河南郡,在偃師暫時停歇,明日進入雒陽。這一路上的速度說快不快,說慢不慢。雖然衆人心有不滿,但是還不至於拖沓返程,因爲那毫無意義。只是豫州的小雨始終下個不停,不少官道年久失修極爲難行,所以速度有所降緩下來,導致走了大半個月纔回到河南郡。

    聶嗣和偃師的緣分,主要是上次搬救兵的時候來過一次。當時求救對象是龐痤。現在想想,龐痤應該是大司馬的絕對心腹。否則那種時候不會讓他來找龐痤搬救兵,那是無條件的信任。不過也正是因爲如此,龐痤統帥大軍坐鎮義陽,而聶嗣則只能‘榮耀迴歸’雒陽。箇中落差,只有當事人才明白。

    “這天,越來越讓人看不懂。”欒冗嘆道:“前些時候,豫州到處都在下雨,司州這邊卻半個雨點不見,真是奇了。”

    崇侯翊打趣道:“那也不一定,說不定司州這邊憋着呢,萬一黃河決堤呢?”

    “康弼!”在另一邊騎馬的聶嗣當即打斷他的話,提醒道:“胡言亂語什麼,這種事情豈能開玩笑!”

    “少君說的是,我記住了。”崇侯翊連忙點頭。顯然,他回過味來,發現自己說的確實不妥。

    黃河一旦決堤,那是整個九州的災難。

    眼看偃師近在眼前,聶嗣吩咐道:“你們進城去和官衙交涉,提前打點一下,今晚就住朝廷的驛站吧。”

    “唯!”

    隨着欒冗和崇侯翊離去,聶嗣放緩馬速,靠近隊伍中央的馬車。

    “夫子,到偃師了。”

    話音落下,範瓘掀開車簾,露出一張憔悴的臉頰。

    “偃師啊,十幾年沒見了。”

    聶嗣笑着道:“那夫子可得好好看看。”

    “也好。”範瓘笑着點頭。

    關於閆癸的死,聶嗣的立場,範瓘沒有繼續糾結,因爲他是個聰明人,明白自己弟子其實亦有難處。更重要的是,天子暗中聯繫鉅鹿王意圖無差別殺害朝臣,讓範瓘徹底無語。他很清楚,表現出這一面的天子,實際上已經失去了百官的忠心。因爲誰也不知道天子掌權以後,會不會對自己動手。他的弟子聶嗣,父親是廷尉聶抗,只要他父親在朝一日,他就要和聶抗保持一致。很多時候,其實他的弟子也沒有選擇。

    “伯繼,進來吧。”

    聞言,聶嗣先是一怔,旋即內心狂喜。這段日子,範瓘雖然沒有再提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但是也沒有和他怎麼交流。說實在話,聶嗣內心很尊重範瓘。這是一個真真正正爲國爲民的顯學大家。而且他對自己也足夠關心,足夠和善。如果可以,聶嗣希望他們能一直保持這樣的關係。

    而現在,範瓘似乎釋懷了此前的事情。

    “唯。”

    須臾,聶嗣進入馬車。

    範瓘的身體好了許多,不像之前那樣咳嗽不止,看樣子是挺了過來,這是一件好事情。

    “伯繼,以後有什麼打算嗎?”範瓘笑着道:“如何你有功名在身,名望顯於九州,日後定然一片坦途。”

    聶嗣苦笑道:“夫子,弟子日後是不是一片坦途不知道,但是眼下卻爲大司馬所忌,只能回朝,還能有什麼想法呢。”

    甩鍋,他是專業的。說瞎話,他更是專業的。

    範瓘雖然只是隨便問問,但是聶嗣卻是猜測,範夫子是不是想要他來做個‘忠臣’,中興酆朝。如果是那樣,他估計只能藉口推辭。

    至於原因,懂得都懂。

    範瓘的問話,確有聶嗣猜測的意思在其中。聽見聶嗣這麼回答自己,範瓘也是不忿道:“趙無傷此人,視兵權如命,他給你高官厚爵卻又不讓你掌兵,確實存了忌憚的心思。唉,如今朝野混亂,鄧亥柳齊把控朝政,趙無傷固執兵權,疾種臟腑啊。”

    在聶嗣看來,這卻是朝廷固有的頑疾。興業天子的四位託孤大臣之中,除卻一直忠心王事的宗室姒召,其他人都是在爲自己謀利。

    不過話又說回來,天子殺心已露,誰又願意還政天子呢?人總是爲自己考慮的。

    眼下的酆朝,應該是迷霧之中的酆朝。有志者看不見黎明方向在何處,野心家暗中積蓄力量,只等着一擊而勝,推翻這個死氣沉沉的王朝。

    聶嗣幽幽道:“夫子可知道,荊、豫二州之災難?可知道此番十萬新軍南下,朝廷徵收稅賦幾何?”

    問題的核心,在於民。

    眼下的酆朝之難,足以用‘內憂外患’形容。內憂不僅是趙無傷等人把持朝政,核心更是酆朝百姓生活的水生火熱。外患不僅是異姓王,更是白狄和肅慎。

    趙無傷等人要維護自己的地位,應對外部挑戰,他們只能不斷募兵徵兵、徵收稅賦充作錢糧軍資,用以對抗敵人。再加上天災人禍,循環往復,越發糜爛。而爲這些買單的對象,是百姓。

    當百姓無法承受朝廷壓力的時候,他們就會起兵造反。具象化而言其實就是當他們喫不飽,穿不暖的時候,一切都將會成爲他們暴力摧毀的對象。

    其實說到底,百姓的要求很低。他們只求能喫飽就好,可是現在的朝廷,偏偏做不到這一點。而且,老天似乎也不讓酆朝做到這一點。接二連三的天災,讓朝廷雪上加霜。

    災難,從來都是滋生造反的土壤。

    改朝換代只不過是換個牌坊,秩序階級重新洗牌,均衡各方利益纔是本質。數千年以來,人類毫無進步,一直都在圓圈裏面做着循環往復的事情。

    聶嗣的話中深意,範瓘自然是明白的。可有的時候明白往往意味着痛苦。

    “伯繼,不說這些了,不說了。”他滿口苦澀,身心俱疲。越是知道頑疾之所在,他越是明白這是一個死結,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想要中興酆朝,首先就要除掉趙無傷等人,可這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嗎?

    就算能除掉他們,還是要通過壓榨百姓,獲取兵源錢糧去對抗異姓王,還要面對異族。如此種種,豈能輕而易舉做到?

    很難的啦!

    像是瓦匠修補房屋一樣,酆朝這間屋子到處漏風滲雨,讓人看了只有一種想法。

    燒了它!

    重建!

    見此,聶嗣心中稍稍鬆口氣,他就擔心範瓘鑽牛角尖。

    須臾,見範瓘情緒稍微穩定下來,聶嗣方纔開口說話。

    “夫子既然不願提這些,那弟子就說說別的。”頓了頓,聶嗣彷彿下定什麼決心一樣,拱手作揖,言道:“夫子,弟子有一事相求還請夫子答應!”

    見狀,範瓘將他扶起,言道:“你我師徒,有話直說便是,何須作此虛禮,倘若我能幫你,一定不會推辭。”

    對於聶嗣,他是真的青睞有加,否則當初也不會將貼身玉佩相贈給他。這次見面,範瓘雖然很失望聶嗣變得陌生,可是心底的感情卻是仍舊還在。更何況,早在當年離開雒陽的時候,他其實已經對朝廷死心。

    現在知道這些變化,不過是讓他內心更難受罷了。其實讓他釋懷的根本原因,還是因爲他很清楚,聶嗣不是不願意去做,而是他做不到。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爲難弟子。更何況,弟子將他從義陽國救出來,已算得上是感念報答師徒之情。

    範瓘的‘忠’尚有理智,閆癸的‘忠’,無腦無理智,強行將所謂的大義按在別人頭上。

    聞言,聶嗣深吸口氣,說道:“夫子,弟子深愛一位女子。此生誓與其結爲夫婦。”

    範瓘啞然失笑,心中的糾結鬱悶心思,被弟子這麼一打岔,倒是消散不少。

    伯繼真是有心了,這個時候還在開解我。這麼想着,範瓘臉上不覺露出一絲絲笑意。

    “伯繼,你也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了。你所求之事,可是希望老夫去爲你納采?”

    所謂納采,即男方請媒人前往女方提親。

    注意,這裏的媒人不是隨隨便便找個媒婆就可以的。似聶嗣這樣的家庭,娶妻對象,肯定也是豪奢貴庭。倘若聶氏隨隨便便找個媒人去提親,會被女方家視爲對他們的輕視,甚至是侮辱。

    範瓘身爲聶嗣的夫子,聞名天下的顯學大家,若爲媒人,自無不可,更會成爲一樁美談。所以,聶嗣話說出口,範瓘就覺得自己弟子是希望他能去充當媒人。

    對此,範瓘自然不會拒絕。

    可是,聶嗣的回答並不是這個。

    “不是。”聶嗣如實道:“弟子心儀淑女,出身微末,弟子欲以其爲妻,還請夫子相助。”

    他出徵義陽,本想借着大勝餘威,同父親談判,希望父親能同意他娶上官胭。可是救下範瓘之後,聶嗣有了新的想法。如果他執意要娶上官胭,聶抗是無法阻止他的。但是那對上官胭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他需要讓這件事變得水到渠成,他不希望上官胭夾在自己和聶氏中間左右爲難。

    聞言,範瓘頓時爲之一默,旋即道:“伯繼,你應當明白自己的身份。倘若你心儀淑女出身微末,老夫只怕也不好勸解你父親。”

    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是婚嫁迎娶這樣的人生大事。他的面子再大,名氣再廣泛,也無法在這種事情上說什麼。

    聶嗣搖搖頭,道:“夫子,請聽弟子一言。”

    緊跟着,聶嗣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