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緒許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倒了兩杯梅漿,一杯推到他面前,若然道:“阿昭直說便是,主公有何吩咐,我自然遵從,一些匠人百姓而已,無需諱言。”
中年男人垂手而坐,淡淡一笑,神情中隱隱流露出幾分自負、幾分不屑。
這大抵就是名門世僕的底氣了。既然他這麼說了,林昭也不矯情,爽快道:“陳君也知我出身北市,有兩個相熟的匠人,一人擅製陶,一人長於木工,我預備請他們幫忙,不知到時是在私學動工還是如何?”
陳緒想了想,“城內太遠,村中又不甚妥當,還是讓他們來學裏,只是要安排僻遠一些。”
“甚好。”林昭瞭然,“先生允我明日休沐,不知可有人前往城中,還請捎我一程。”說罷又咳了一聲,“先生借出五十金予我,還望陳君取之予我。”
陳緒面露笑意,轉身進了內室,過了一會,出來時手上捧了一個布袋,彎腰放在他面前,解開扎得緊緊的口,露出一抹亮眼的金色。“五十金。”
這還是林昭穿越以來第一次接觸到鉅款,他強忍住摸一摸的衝動,只掃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草草一眼,他也看清了裏邊的東西。陳緒行事很穩妥,知曉他用不上大塊,除一塊稍大的金餅之外,多是一些散碎金角。
陳緒見他這般舉動,眼神又欣賞了不少,笑了笑:“明日恰逢正市,前去採買的用物頗多,阿昭與他們一齊乘牛車前往便是。”
林昭謝過,又閒聊了幾句,最後懷揣一包鉅款,回了臥室。五十金按現代計重摺一下,約莫有二三斤,不算太重。他自忖在私學裏用錢處不多,只留了四五個金角子,剩下的全包好紮緊了準備明天帶給秦思。
他算是衣錦還鄉嗎?他短暫發散了一下,將金子藏好,轉身出去先找劉陵說了明日休沐一事。顯然私學是有旬休假這種東西的,劉陵並不太羨慕他。不過林昭此來重點也不是爲了讓劉陵羨慕嫉妒恨的,他叮囑劉陵道:“明日若是有人上門找我,你記得幫我把東西收下。”
劉陵忍不住問:“誰啊?”他纔來私學多久,怎麼就有人找上門送東西了?
“里正之子,我今天臨走託他給我弄了點種子,你千萬記得啊。”林昭又囑咐了一遍。
“你要種子幹嘛?難不成你想種田去?又是庖廚又是農夫的,我原以爲自己就夠不學無術了,沒想到你小子比我還不務正業。”劉陵鄙夷的瞥他,表情帶點優越,就像是衣衫襤褸的窮人看到了一個更窮的乞丐。
“我這叫立志改善普羅大衆的平均生活質量,你懂什麼?”林昭更加鄙夷的回瞥了一眼,頭一揚走了,出門時正好撞上隔壁的江意郭川,還十分好心情的衝他們打了聲招呼,腳步輕快的回了住處。
次日一早,天還灰濛濛,林昭已提了個包袱,早早開始等人。待陳緒點了六個青壯僕役,又令人套了牛車過來,遠遠瞧見蹲在門口的林昭,忍不住笑了,帶點戲謔:“阿昭歸心如此急切?若非宵禁,怕不是昨日就走了。”
林昭面不改色的點點頭:“正是。”
衆人皆笑。此番進城採買的僕役中,爲首的年青人名喚趙無疾,他率先坐上御者的位置,招呼林昭:“小郎儘管放心,定然讓你趕上開城門的第一列。”
由於東漢馬匹稀少,又爲國家嚴格管控,大部分拉車的都是牛。牛能拉車能耕地,屬於比較金貴的一種動物,不可擅殺,使用起來也比較珍惜。
所以去時的路上,其他僕役都是走路的,只林昭一人坐在車上,不過他坐了一會就受不了了,跳下車和其他人一起走路。古代通用的交通工具絕非現代人可以習慣的,尤其土路坑窪不平,牛車更加顛簸。
由於他身量不足,旁人還算輕鬆的疾走,他要小跑才追的上。權當是鍛鍊身體了,林昭咬了咬牙,一路跑到城門處,生生熱出了一身汗。
趙無疾時間掐得剛好,正遇上陽翟開城門。
門口赤甲長戈的士卒又比先前多了不少,林昭等人候了一陣,入城時沒受太多刁難,趙無疾似是與門卒相熟,帶上一個生面孔的林昭也被順利放行了。
林昭連忙謝過,只說申時二刻等不到自己就讓他們先回。分手之後,他趕緊往北市走。陽翟作爲郡治,向來繁華,城中面積可不小,從城門到北市梧桐裏又沒有公交車,頗費時間。
這些天在山下呆久了,再一次回到陽翟城中,驀然瞧見熙熙攘攘的人羣,他十分感慨,加之回家在望,難免興奮,一路奔波的疲倦彷彿也散去不少。
興沖沖的回到梧桐裏,一路上不斷有認出他的人打招呼,對方一臉驚喜,林昭雖然歸心似箭,不得不耐了性子一一應過,好不容易回到家,卻結結實實吃了個閉門羹。
他與秦思破爛四處漏風的小土屋被好生修整了一番,吱呀作響的木門換了一扇更結實的,門上掛了把銅鎖,沉沉的,泛出點光。
林昭站在門口發怔,就聽背後有人大聲喚他的名字。
“阿昭!阿昭!”
林昭一回頭,只見李平一邊遠遠衝他招手,一邊氣喘吁吁往這邊跑。等人到了面前,猶帶幾分抱怨,“你這小子不聲不響就回來了!要不是有人跟我報信,說不準就要誤了秦扁鵲的交代,這一路跑得累死我了。”
“秦扁鵲?”林昭揚了揚眉,看來他不在的時候秦思很是收買了一波人心啊,都成扁鵲了。
李平使勁抹了兩把胸口,緩過氣來,“秦扁鵲近日在嚴堪那裏,沒空回來,所以託我照看宿處,當然了這都是其次,主要還是留意別錯過了你的消息。”
“嚴堪?”林昭思索一瞬,很快想起了他是誰。當初對秦思見死不救,還被魏大打過的那個醫生。秦思怎麼跟他混到一起了?
“還是在城東興安裏?”林昭又問,這地方他倒是去過,如果沒換的話。
李平點頭,見林昭手上提了包袱,忍不住問:“阿昭,你這不會是被趕回來了?”
“你就不能想我點好的。”林昭一臉黑線,又揮了揮手,“回頭再跟你說,我先去找秦思。”
一回一去又浪費了不少時間,林昭擡頭望了眼天色,估摸了一下時間,暗想今晚就是不想在家睡都不行了。再次唾棄了一下古代交通,他終於走到了興安裏,內心祈禱秦醫生千萬別再出什麼狀況了,讓他一直在找人的路上。
興安裏嚴家門口向來有不少求醫之人,畢竟一醫難求,即使林昭覺得嚴堪醫術一般,但總好過巫人的符水。今天人彷彿特別多,門口堵了個嚴嚴實實,林昭遠遠瞧見一個半大的少年站在幾塊石頭堆起的高臺上,扯着嗓子大喊:“排隊!排隊領號!不許吵!不守規矩的全轟出去!”
林昭看着眼熟,走近了一認,這不是趙班次子趙鬥嗎?他愈發好奇,仗着個頭小,抱着包袱,從幾條隊伍的縫隙鑽了進去,旁人見了也沒說什麼,只是眼神有點幸災樂禍。
趙鬥眼尖又站得高,一下子瞧見有個小個子往裏鑽,連忙指着他叫道:“那小子!先排隊等號!”點了名還不算,又招手示意旁邊兩個魁梧壯漢去把人抓了。
“嘿!說你呢!你小……”等人半仰了頭,露出大半張臉,趙鬥瞬間彷彿一隻被掐住了喉嚨的鵪鶉,連滾帶爬的從高臺上溜下來,兩手推開上前抓人的二壯漢,笑得一臉討好,“先生。”
林昭斜眼看他:“那小子?”
“那小子是我。”趙鬥趕緊描補,試圖挽回一二,“先生怎麼回來了?”
“我休沐,順便有點事。”林昭向門內望了望,由於個頭問題,什麼也沒看到。趙鬥連忙讓人閃開了一點,“先生來尋秦老師吧,我帶您進去。”
林昭點點頭,望着趙鬥殷勤的背影,總覺得怪怪的。
怎麼覺得一個月不見,趙鬥這小子變得狗腿了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