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變了許多。
該安葬的安葬了,該超度的超度了。
沒有那麼多時間留給他們悲傷恍惚,人總要回到正軌上來的。家裏的田地還需要管理,還有老人孩子要養,不能一味地哀傷哭泣。這世道意外那麼多,人們好像已經習慣了時不時失去一個重要成員的感覺。
瞳子和太宰的生活變了,卻也沒有變多少,也就是三個人,變成兩個人。生活稍微艱難了些。
瞳子無條件地擔負起了姐姐的責任,即使太宰不太需要她的照顧。
“洗衣,做飯。這些事情就算是太宰來,也沒法好好做吧。太宰只會把事情弄得更亂。”瞳子這樣說,六七歲的小姑娘學習着一切,像一個成熟的大姐姐一樣說話,“所以還是我來吧。太宰乖乖地整理書本,然後學習,就行了。”
長姐如母,她是這麼認爲的。
“而且太宰做飯實在是太難吃了。”那都不能說難喫,那叫魔幻,吃了以後就產生詭異的效果,堪比毒藥。
太宰看了她一眼,沒有反駁,畢竟他自己也不敢喫自己做的飯。
“瞳子小姐,根據你的說法,奈落以後可能還會出現。想好怎麼辦了嗎?”
“奈落……”那隻妖怪自稱奈落,是來奪取瞳子的靈力的。
他倆從各種小妖那裏得到了奈落的一些消息。奈落是一隻行蹤成謎的大妖,目的不明,是近些年纔出現的大妖之一,而且勢力正在不斷髮展。其最危險的是身上的瘴氣,擁有劇毒。這傢伙似乎還有巫女控,仇視巫女,已經殺害了不少巫女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能這樣了。”誰讓他們現在還不夠強大呢……
之後的日子裏,太宰倒是一直在乖乖整理瞳子爺爺遺留下來的書本和收藏,並沒有出去惹麻煩。
唔,只是沒有出去惹麻煩。他把麻煩都控制在了神社內部。
神社一代一代傳下來,總是會有各種奇奇怪怪的收藏物。瞳子又放任太宰一個人同那些東西呆着,有時候就會出現一點小問題。比如根據書上的法子,把收藏在箱子裏的一種,奇怪的白色菱形石頭製成粉末沖水喝了,就會看到煙花一樣絢爛的顏色。
瞳子永遠記得,那天,她抱着書本路過庭院,就看見太宰站在院子的樹下,不知道幹什麼。
“太宰?”
太宰嘴角掛着抹迷幻的微笑,眼睛裏幾乎冒出蚊香圈來。
“嘿……嘿嘿……快看~神社裏的樹開花了~”他搖晃着身子,像一根軟麪條一樣擺動,“嚯~是粉紅色的櫻花誒~”
“瞳子小姐快看!好大一朵櫻花!櫻花掉下來變成螃蟹了!”
太宰笑得相當癡迷,伸着胳膊張開雙手,試圖去接住並不存在的,從樹上掉下來的大螃蟹。
然而這藥不僅僅帶來幻覺,還有身體上的影響。他一下子腿軟成麪條,毫不意外地摔了一大跤,先是跪倒在石子地上,石子摩擦的聲音一聽就很痛,隨後整個人都塌下去,額頭着地,手則落在腦袋邊上。
五體投地,看起來是一個相當虔誠的姿勢。
拜螃蟹神教的那種感覺。
“好奇心太足了吧……不要亂喫東西啊!”
瞳子崩潰地把人拖了回去,冷着小臉把解毒的藥給他灌了下去。
她一言不發地清理掉傷口中的尖銳石子,一言不發地給他上藥綁繃帶,然後拿多餘的繃帶把太宰整個人也一起綁住。
拜太宰所賜,瞳子現在綁人的技術非常好,五花大綁還能在頭上帶個蝴蝶結。
綁完甚至還能加持一個靈力封印,既鍛鍊了自己的力量,又能防止太宰因爲幻覺做出奇怪的事。
做完這些事兒,瞳子還得去把惹出麻煩的白色菱形石頭封藏起來……沒記錯的話,這是很久遠的收藏了,也不知道爺爺拿來幹什麼的。
她看了一眼迷亂中的太宰,嘆了口氣。
太宰很喜歡發瘋,好在生活本身更喜歡發瘋。多經歷幾次就習慣了。
“嗯......螃蟹......”他看起來什麼都沒有聽見,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瞳子掐了一下太宰的臉頰,滾燙柔軟,手感極好。只是太宰依舊沒有反應,閉着眼睛說着胡話。
螃蟹嗎?
瞳子把這點默默記下來。太宰似乎一直唸叨着螃蟹,難道以前是出生在近海的地區,特別喜歡喫螃蟹?總之,以後找人給他帶一點螃蟹吧。
排除掉這些日常生活中的小麻煩,瞳子幾乎是一刻不停地修行鍛鍊。
她對那些受她牽連的孩子抱有歉意,卻發現自己除了誦經超度以外,什麼都做不到。
甚至,她還得受村民的幫助。
“瞳子小姐,這些糧食你收下吧。”
“瞳子小姐,縫補需要我幫忙嗎?”
“瞳子小姐……”
“……要抗爭到底……”
這些聲音如同詛咒一樣深深纏繞着她,幾近夢魘。瞳子本來就把睡眠時間分給了修行,現在這樣天天噩夢,更是休息不好了。
“瞳子小姐~”尾音拖長,一波三折。
現實中的,屬於太宰的稚嫩聲音驚醒了她,把瞳子從回憶里拉了出來。
太宰乖乖站在那兒,穿着樸實的衣服,寬大的袖子和衣襬溫順地垂下來,稍微有些不合身的衣服套在他身上反而成了某種可愛和時髦。不論太宰這個人穿什麼,都不能掩蓋住他本身的氣質,即使身上只穿着布衣,看起來也像是某家的小公子。
除了腦袋上的耳朵有些奇怪。
目前太宰的衣服都是一些好心村民贈送的,瞳子家並沒有適合太宰穿的衣服。
她都不知道該如何感謝那些村民了,只能是按着太宰的頭給他們鞠躬。
瞳子剛從夢魘裏出來,還稍微有點恍惚。聽見太宰的聲音,她慢吞吞地轉過來,原本輕盈如鳥雀的聲音沉下來,緩慢地流淌。
“什麼事,太宰?”
“木三郎先生家的兒子走丟了,他們懷疑是妖怪所爲,想請巫女過去看一看。”
聽見是孩童走丟的事件,瞳子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她已經恨極了父母失去孩子之後的哀痛表情。
她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拿起神樂鈴就往木三郎家走。她力氣太小,比起和弓,神樂鈴更能發揮她的靈力。
“?”
瞳子疑惑地回頭。
“你也要去?”
跟在後面的太宰笑眯眯地點了下頭。
太宰極少出門,每日沉迷閱讀古籍,整理經典,偶爾作個小死添點麻煩,也是安安份份的。而且作死完畢還得自己去打掃爛攤子......可以說是非常乖巧了。
偶爾出來,也只是去後山,一個人不知道做什麼。
瞳子覺得是妖性作祟讓他喜歡自由的山野。在山裏總比在村裏好,他們倆大抵都不適合人羣。
太宰的耳朵太尖,容易聽見外面的流言蜚語,最近外面總有人說他是災星,引來了大妖,才釀成災禍,也有少部分人說神社裏的人早已經被妖怪迷惑了,這裏已經變成個妖窟。
瞳子聽見了,她在意,但她沒有力量去改變流言。她年紀太小,功績遠遠不夠,只是依靠長輩的威信才得以存活。
瞳子能做好的只有保護自己,保護太宰,然後變得強大。
“那就一起去吧。”她儘可能地包容太宰,將自己都不知道往哪兒安放的感情一股腦兒堆過去,幾乎要到寵溺的地步。
一起出去,有巫女的面子在,外面的人應該不會說什麼閒話。
她這樣想着。
“走吧,去木三郎先生家,他應該急壞了。”
瞳子牽起太宰的小手,堅定地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