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翻雅 >第十九章 染嫁衣
    暖陽夾雜着冷風,紗籠起一方綿軟的草地。南嘉寧細長的手指在晨曦下跳躍着,指尖厚繭處,盡是無形的隱線飄散空中。

    清卿也並不急着躲到一旁,俯身一個臥魚兒,黑白雙子便從青袖飛揚中閃了出來。

    嘉寧凝望着對面一招一式,凝神於手,便是一種東山獨有的靈巧,從清卿身上持續地發散出來。三四枚雜色棋子來勢甚是急切,嘉寧擡手之處,如同仙人任指,黑白盡落。足尖點向近前閃出的重影,和山頂上見識過的“絨繡拳”簡直一模一樣。

    眼前的側形迅疾轉來,被冬陽曬出傷痕的糙臉上,卻並非杏眼彎彎。

    許是這一場沒什麼懸念,旁觀處人羣稀少,也都相繼打起了呵欠。唯有溫弦混在衆人最後,目光冷厲,非要看出什麼門道來。

    無形的隱線已然飛在眼前,清卿卻絲毫也不閃避。直到落地旋身,一式熟悉的“千里陣雲”抹向嘉寧心口,這才勉勉強強將悄然風絲避了開去。箬冬看得奇怪:“掌門,若是一直這般勉力支撐,令狐姑娘必敗無疑。”

    溫弦搖搖頭:“先生說,爲什麼每次南公子的主動進攻,都能被清卿攔截下來?”

    聞言,箬冬再次看向場上。分明是頃刻便要扼在清卿脖子上的微小風聲,卻愣愣在最後分毫之處,被清卿側身滑了開去。

    “南公子的隱線術法,是從荒林子中傳承來的野路子,雖得南掌門指點,終究還是不夠紮實……”箬冬目不轉睛,“只是令狐姑娘聽聲辨形的本事,和令狐掌門差得也太遠了些。”

    “因爲像。”溫弦回過頭,衝箬冬神祕一笑,“先生看着,南公子的左胳膊就要喫點苦頭嘍。”話音剛落,只見清卿空翻躍起,一張密密的無形之網從腳踝、腰腹、額頭處擦身而過,不過咫尺差距,便拋出黑子一枚,烏晶的圓棋結結實實打在嘉寧左肩的白衣之上。

    雖然左臂喫痛,嘉寧卻側過身子隱起半臂,右手張開五指,活像只仙白孔雀,一張毫無半點聲息的“寒蟬線陣”終於撲了過來。

    “掌門方纔說,因爲像什麼?”

    “像令狐子書的‘刻骨銀鉤’。”溫弦的注意力仍然被場上的線陣和棋陣吸引着,“先生,十多年前的無名谷,可見識過那‘入木三分’的功力?”

    箬冬搖搖頭:“畢竟羅師弟癡情一場,在下和莫師弟,便都避開不在……”一邊說着,一邊出神思考。只見清卿木簫不在身前,便把書術和棋術混起來用,手忙腳亂了個裏不應外不合,杵在穩如磐石的“寒蟬線陣”之前,倒也幾分傻得可愛。

    勁風呼嘯,隱線長陣鋪天蓋地,愣是把清卿爲了個四面楚歌。再向另一面看去,清卿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任黑棋將直面的細絲一條條打掉。直等到絲風快要逼到睫毛上下,這才轉身迴旋,一式踹燕擦線將過,將身後的白子反傾而飛。

    溫弦見清卿仰頭向上,閉起眼,平淡地笑笑:“勝負已定,去看看黎兒進步如何。”

    嘉寧萬沒料到,清卿的棋陣居然自下而上,反式飛來。算得是清卿自己倒轉身子,故而空中寫“豎”,由地至天,來了一筆天地扭轉的“萬歲枯藤”。

    只是清卿飛棋尚不似用簫熟練,此刻沒了簫聲隨風作響,聽音的本事便減弱了些許。一排豎陣還沒全然列在嘉寧眼前,便出現了將要散架的跡象。不過再看嘉寧的“寒蟬線陣”,團團絲線在空中捲起,被黑白亂子橫衝直撞一番後,更是不得已失卻了陣腳。

    仍有剩餘的散子向着嘉寧逼去,嘉寧陡然後躍數步,閃躲不停。終於收回幾縷韌絲來,左右揮舞,纔將清卿的來勢攻擊紛然打落。

    半口氣沒得喘,偏是清卿緊追不捨,棋陣踏着線陣舊跡,巨浪奔涌般長嘯而來。

    嘉寧沒了餘線,慌忙之中不顧左臂痠痛,交叉起胳膊擋在眼前。聽得嘩啦啦一陣叮咚脆響,一潮黑白光影突然轉彎,趕着嘉寧正前方一下子急停,驟然砸到地上。

    清卿抿嘴一笑,“烏鷺橫飛”真真是好用到了極點。

    試官面無表情地圈出了令狐清卿的名字。擦一把額頭冷汗,南嘉寧走上前:“林姑娘險招,嘉寧甘拜下風。”

    清卿一挑眉毛,轉身便出了草地。一直轉到沒人看見的岔路口,才終於咧開嘴角,哼着山歌小曲兒,連蹦帶跳地找師公去了。

    一踏上枯草地,清卿便遠遠地望見安瑜躺在地上,孔將軍和師公一左一右地坐在兩側。許是大戰一場,一下子便睡着了吧。清卿心下暗自想着,活像只剛會走路的小岩羊,蹦蹦跳跳地便向三人跑了過去。

    嶽川和陵楓看她一眼,誰都沒做聲。

    見二人一副高興不起來的模樣,清卿心中奇怪,只是停了哼曲兒,漸漸慢下了腳步。直到來在安瑜近前,清卿纔看清——眼前熟睡的小將軍,滿衣滿袍,通通浸染了黑紅的血。

    安瑜雙臂像是被虎爪啃噬,上面滿是細長的劃痕;再看膝蓋骨,足有十幾個黑洞紮在兩側,若是近瞧,倒像是兩個結實的馬蜂窩。唯獨那張黝黑的臉上,雙頰泛紅,好似墜入什麼無盡的美夢。

    這哪裏是爭奪勝負,分明是你死我活。清卿一腳提起地上繪着墨虎的畫軸:“是誰?!”

    莫陵楓偏過頭去,咬緊了牙:“江家那個叫江沉璧的侄女,步搖釵子上有毒。”見清卿眼神黯下去,便又補道:“南簫那老兒說了,毒藥也是江湖術法之一。”

    聽完後半句,清卿登時從袖中翻出幾枚棋子,扭頭便走。剛邁出一步遠,胳膊卻一下子被嶽川牢牢拉住:“不可衝動!”見清卿眼中快要冒出火來,嶽川才漸漸鬆開了手:“那毒是雪上蒿,不亞於碧汀散見血封喉的本事。當下只有拿到解藥,纔是要緊!”

    一聽“解藥”二字,清卿終於慢慢回過身。眼看着不爭氣的眼淚又要奪目而出,清卿死死攥緊了幾枚黑白棋:“他們若是肯給解藥,我怎麼會在這兒……”

    嶽川握着清卿手腕,將她的手掌在陽光下攤開來:葫蘆瓶漸漸見了底,黑紅色的凝血重新涌上脈絡來。“你們兩個,都在原地等着。”嶽川“啪”一聲攏扇入袖,提起微光熠熠的銀弓,“日落之前,末將定會拿了回來!”

    華初十一年,八音會第二場比試的勝負榜,在彎月探出頭時張貼在了潭邊的大理石高臺上。清卿和陵楓誰都無心去看,唯獨安瑜一人均勻的呼吸一起一伏,若不是纏滿了草帶和汁藥的滿身血點子,當真和熟睡的少年無甚區別。

    一名侍女作粉紅色的南家打扮,泠泠細步走上前。見莫陵楓並不願擡頭,侍女便在清卿身側蹲下來:“恭喜令狐少俠,旗開得勝。”清卿只是淡淡瞥她一眼,不願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