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翻雅 >第一百六十五章 玄玄妙計
    “掌門英明。”

    清卿的語氣中同樣聽不出任何思潮起伏,像是聽到了一個與自己無關之人的事,默默附和罷了、溫黎不由得挺了挺身子,昂起下巴,示意車伕繼續前進——

    這只是最簡單的,成王敗寇的道理。以後要令狐家慢慢償還的東西,還多着呢。

    方纔溫黎身前有這六匹英姿矯健的白馬開路,依然是威風凜凜,人人豔羨。如今再加上個正當年的大將軍,騎在高頭大馬上俯視衆人,目光如炬,更是惹得西湖百姓稱讚不已。清卿只覺得耳邊嗡嗡嘈雜之聲如蚊蠅飛舞般不肯停歇,卻又苦於身邊沒有棉花之物,無法堵上自己的耳朵。路邊兩側的紛紛議論正不斷涌入令狐清卿過於靈敏的聽覺中來:

    “看咱們掌門,還是厲害,這麼小年紀就把那麼多門派全都滅了!”

    “可不是,這幾年的日子,安生多了。”

    “虧得那麼多門派早些年裏你打我,我打你——到頭來,還不如早早被滅了的好。以後咱們就都能把心放在肚子裏過日子,能喫飽能穿暖,還圖啥?”

    如此這般的言論,清卿聽在耳中,自己都有些驚訝。若是自己年輕幾歲,只怕早就怒火沖天,要跳下去和這些人拼命了。還不如早早被滅?難道東山子弟錚錚傲骨,就是生來給西湖卑躬屈膝的麼?

    但清卿自己出了奇得平靜,甚至都忍不住點點頭,像是明白了這些尋常百姓家的想法。八音四器也好,《翻雅集》也好,都不過是江湖中因貪心而起的紛擾禍端。這些百姓哪裏管得你東山子弟的血海深仇?無論誰在天下當家作主,只要自己有的喫有的穿,就行了。

    這天下究竟姓溫還是姓令狐,在這街頭巷尾人們的口中,幾乎無甚區別。

    嗡嗡嗡的交頭接耳之聲,惹得本就不痛快的清卿更是煩躁不已。偏是這個時候,有人有膽子,將這一片祥和的氣氛攪上一攪。只聽“哇——”一聲號哭劃破天際,竟是沿街一角的茶樓上,有人撕心裂肺地哭喊出聲。

    “放開我!放開我——”

    想必是茶樓上有孩童胡鬧罷了,畢竟孩子又分不清,下面那大車坐着的,究竟是四派掌門還是個老叫花子。清卿本以爲,那孩子不過是吵鬧聲大了些。再看左右那些天客居護衛着的弟子,也都並未放在心上。

    有嬰孩啼哭,才能夠成生命伊始,欣欣向榮的景象。

    誰知那孩子似乎仍在鬧個沒完沒了,窗簾之後,有個女人在不停哄勸,但那哭喊之聲就是停不下來。還不待人們向着那茶樓紛紛側目而視,只見一枚石子如閃電般飛速衝出窗口,不偏不倚地就向着溫黎所在的大車拋來。

    這大車四面通透,哪有什麼遮擋?眼看那石子不偏不倚就要砸在溫黎腦袋上,清卿伸手一撈,一式“百鈞弩發”,輕輕巧巧將那石子握在自己手中。

    眼見清卿的手掌,離溫掌門的太陽穴也就不過一寸之遠。

    “什麼人!”幾個車伕頃刻拉緊了繮繩,這個車隊陡然停在原地。最前面的南嘉攸見狀,立刻掉頭回馬,眼看就要衝到那茶樓之上,將亂扔石子的孩子在衆人面前拉出來。

    清卿在溫黎面前攤開手,讓他看清楚了那顆不過一枚棋子大的小石頭。

    “罷了!”“咳咳”幾聲,溫黎清清嗓子,示意嘉攸迴轉,“孩童哭鬧,乃是尋常事。不過是一時頑皮罷了,不必重責。”

    “是……”看嘉攸神情,似乎想上茶樓看個清楚,卻也不敢違了掌門的命令。

    另一邊,清卿卻在溫黎身側,將一張紙條塞進袖口。方纔打來的那顆石子,內力帶風,分明便是師叔曾擅長的“玄玄”一式。而除了師叔,清卿在夜屏山上踏隱樁那次,也曾見過夏棋士用過這一招。

    “玄玄”之式,虛實難辨。那石子看似要落在西湖掌門頭上,倒不如說,是不偏不倚地自行落入了令狐清卿手中。

    而清卿伸手接過那枚石子的一剎,果然感受到掌心一熱,似乎是碰到了幾滴汗水。

    而離自己最近的溫黎和李之煙,似乎都沒發現這顆石子的異樣。這不起眼的小石頭早就被天客居弟子拿走,當作證據收着。

    而石頭上纏着的布條,卻被清卿一路藏在袖口之中。

    直到一路無事,傍晚到了北漠地界,清卿這才找到機會,一個人在燈下打開那張字條:“今夜子時,於溫小兒大帳之後尋得一侍衛,脖後有大塊紅色胎記。”

    “侍衛……紅色胎記……大帳之後……”清卿將這字條上的內容反覆默讀幾遍,將那張薄薄的紙投入火苗之上,親眼看着火舌將幾筆小字吞噬得乾乾淨淨。今夜趕路頗晚,西湖衆人上至掌門,下至伙伕,都甚感倦怠,早早睡得鼾聲如雷。清卿眼看子時快到,不敢耽擱,拉開簾子便衝到外面去。

    大漲四周靜悄悄的,連一聲鳥鳴也聽不見。

    清卿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沙地裏,一步也不敢出聲,緩緩向那大帳之後挪去。帳子後面是一片陰影,朦朧的月色被不透風的帳子擋了個結結實實,投下一大片暗色,躲在月光皎潔之中。

    而這一片影子中,一個人影也看不見。

    清卿頗感奇怪,趕忙回身,生怕有人在背後守株待兔地偷襲。不料就在自己藏身之處,一陣陰風颳起,嗚嗚作響,卻仍是一個人也沒有。

    莫不是溫黎另有安排,今晚出了變故?

    正在清卿百思不得其解間,忽聽得一聲怒吼驟然劃破夜空:“好大的膽子!”清卿心中不防,聽到這突如其來一聲吼叫,險些嚇得一下子跳起。隨即是推推搡搡的打鬥和鐵鏈拖動的聲響,一羣人黑袍遮面,來到大帳之後,把一個什麼東西重重仍在沙地裏。

    仔細一看,那是個血肉模糊,只剩最後一口氣的人。

    “堂堂西湖掌門的侍衛,竟也敢勾結外賊,犯上作亂?這時候人證物證具在,你還有什麼話可說!”無論周圍的弟子們怎樣大喊,地上那人死死將腦袋埋在土裏,一聲不吭。幾個弟子見狀,衝着那人便繼續拳打腳踢。

    這人身上被赤條條剝得精光,後背還能看見一道一道的血痕。可從那人腳上剩下的一隻布鞋也能看出,那鞋子的花紋,分明就是掌門身邊的侍衛纔能有。清卿趕忙捂住自己的嘴,險些驚叫出聲——

    這侍衛的脖子後面,有着一大塊暗紅色的胎記!

    這果然是夏棋士派來的人!那箬先生究竟是有什麼本事,竟能提前一步預料到夜間的不測,搶先一步,將這叛變的侍衛查出來?看那幾個弟子模樣,清卿心中猜想,這大帳之後的侍衛多半是一齊被叫了去,一個個審來審去,這才讓夏棋士派來的人露了馬腳。

    只是不知,箬冬怎麼會知道,這些侍衛中出了問題。

    清卿在大帳之後看得不忍,正想要邁出一步,將那侍衛解救出來,卻聽得自己身後風聲一動,大叫不好,胳膊已然被抓了個正着——

    “林少俠,這麼晚要到哪兒去?”

    任思淵眯起眼,神色和善地笑了笑,卻將清卿的胳膊抓得生疼。清卿用力一甩,沒能掙脫,反倒腳下一個不穩,被思淵拽倒,隨即身不由己地就被拖入旁邊的大帳中去。

    那帳內不見溫掌門和箬先生,反倒是安歌領着一衆弟子,面前跪了一排渾身腱子肉的壯士,傷痕累累,滿身枷鎖,沒有力氣能擡起頭。

    安歌一見思淵拖得清卿進了賬,冷冷一笑:“好啊,這下子人就齊了。”

    眼看任思淵不備,清卿側過胳膊,猛一使力,將胳膊肘正正撞在思淵腰間。這一擊雖算不上多疼,但也足夠逼得他下意識放開手。清卿這才站起身子,環視一週地上半死不活的人影,最後將視線牢牢鎖在安歌臉上。

    安歌神色溫和,微微揚起嘴角:“林少俠,一路侍奉掌門不易?”

    清卿聽不出她話語裏究竟是問候還是諷刺,總歸是惹得自己憋悶了一路的火氣頃刻間冒了三丈,咬牙切齒地向安歌邁出一步,立刻有兩個年紀更小的弟子一左一右,死死按住了自己肩膀,似乎要逼着自己跪在地上。清卿拼盡力氣掙扎,口中大叫道:

    “天客居好大的本事!等殺光了掌門的侍衛,連你們掌門都要成了天客居的人了!”

    “住口!”安歌一聲怒喝,隨即皺着眉頭,來到清卿身前,“說吧,是什麼人指使?”

    “無人指使!”

    “這麼說,全是林少俠自己的主意了?”

    “不錯。”清卿聲音平靜,眼神絲毫不爲所動,“我一人之事,與旁人無關,更和這些掌門的侍衛沒什麼關係。”

    聽到此處,只見安歌與思淵相視一笑:“果然如此。”清卿眼看他二人神色蹊蹺,不由得又是大叫一聲:“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快放了他們!”不料安歌向着清卿的方向斜眼一瞧,絲毫不顧她憋得通紅的臉頰,竟偏過頭笑了起來。

    神色就像是清卿第一次在蕊心塔見到安歌時,那副開朗的模樣。

    “林少俠第一次隨掌門外出遊歷,便查獲叛賊情報,將那勾結串通之徒一網打盡,可真是給天客居立下大功一件!”清卿聽得一頭霧水,還正在雲裏霧裏間,便聽安歌接着道:

    “等明日見了掌門,一定要爲林少俠請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