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後才明白，我們是這個世界的筆墨留香。
生活，如果是命運的問卷。
平凡，或許是唯一的答案。
......
大雪滂沱，人間蕭寒。
天風國與東荒國的疆域接壤之處，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名喚河間。
河間城外二十里，有一條由洛水支脈延展而出的小河，或許是因爲這條小河一路流淌向蜀郡劍閣的緣由，這條小河又被人稱作歸劍。
小河前行，溪入巖壁，泛起薄霧，山水交織。
很少人知道，隨着小河一路穿越巖壁，便能瞧見一處巍峨高山，山腰下藏着一處幾乎與世隔絕的小村落，名喚石中村。
山窮水盡處，古道與人家。
今兒個，有兩位城裏的外客遠道而來，越過巖縫，走入了這片早已被人遺忘的小村落。
蹲坐在老樹下悠閒歇息的老漢瞪大了雙眼。
追逐嬉鬧的幾位孩童趔趔趄趄的停下腳步。
河畔浣衣的七八個婦人停下嘰喳不停的話語。
這一刻，數十人的目光，皆放在這兩位外客的身上。
這當然不是因爲這兩位外客的模樣過於驚世駭俗，相反，這兩位外客的模樣俊逸非凡，男子白衣白髮氣質脫俗，女子紅裙寬袖身姿窈窕。
村裏的人如此驚詫，是因爲與世隔絕，數十上百年來，這個苦寒的村子裏，從未有過外客造訪，對於他們而言，這外面的人，都是城裏的貴人。
貴人嘛，喫飯起碼要十幾個大白饅頭，鋤地得用金鋤頭。
寧不凡停下腳步，看向王安琪。
王安琪沉吟片刻，說道：
“五百年前，有過一次蠻族禍亂，成千上萬的兇獸自深山中闖入人間，席捲整座天下，十五日便破城八十餘座，橫掃數千裏。那時，衆多不可知之地的前輩們一道入世，爲人間斬殺兇獸，其中，我聽雨軒的前輩便護衛着劍域方圓數千裏。”
“爲了救下那些流落荒野的百姓們，聽雨軒的前輩使出祕法，橫斷洛水大河，牽引了數十條溪繞過千里青山，修築了上百處村落，如今的蜀郡千里之地，便是這些村落延伸而來。此處，便是其中一處村落，只不過，這裏的村落過於偏僻，始終沒有與融入俗世，數百年來鮮有人知，也少有往來，成了絕佳的避世之地。”
不一會兒，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村口，不斷偷摸觀望這兩位外客，嘈雜議論了一會兒，一位杵着柺棍的老人家走到兩人面前，問道：“敢問兩位貴客，從何處來？”
王安琪先是朝老者行了一禮，然後從腰間解下聽雨軒弟子的腰牌，遞給這位鬚髮皆白的老人家。
老人家接過玉牌，渾濁的目光打量片刻，忽然瞪大雙眼，撲通一聲跪在王安琪腳下，納頭便拜，驚呼道：“上仙！”
這一聲驚呼，着實驚呆了一衆村民，譁然議論開來。
五百年前，聽雨軒大修行者，揮手間驅散雲霧、橫斷洛水，爲無數百姓開創了棲息之地，這般通天徹地的手段，足以讓那些擡頭不知有神明的百姓們當成仙人，這位大修行者臨走前，百姓們以爲仙人拋棄了他們，頓時哭喊一片，於是只好將玉牌留下，權作信物，若是人間再逢劫難，便會再來。
時過境遷，數百年歲月，悠悠駛過。
石中村的先輩們，始終銘記着仙人的叮囑，更在村子裏供奉着仙人當初留下的弟子玉牌，代代傳頌，到了今日，即便是村中的幼童，也記得這玉牌的模樣。
王安琪趕忙去扶老者，頗有些促狹，解釋道：“老人家，我不是什麼上仙，我只是聽雨軒的弟子。五百年前護衛你們的人，也不是什麼上仙，她我的長輩，名喚李夢璃。”
老者聽了之後，更覺驚詫，兩隻枯瘦的老手顫巍巍將玉牌遞還回去，卻不肯起身，言語謙卑至極，“敢問上仙，此番降臨人間，有何事吩咐？”
能移山填海造福凡人，又能長生久視活上數百年，這不是仙人是什麼？
三品、二品，是俗世武道的巔峯，走入一品之後，便可以被稱之爲修行者。
凡人很難理解俗世武者與修行者的區別。
他們更分不出一品與不惑上有什麼區別。
即便是尋常的一品高手，就已經可以駕馭天地之力掠空而行，在凡人的眼裏，已經能被稱之爲神仙手段。
隨着武道昌盛，人間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二品之上的一品之境，但是在這些避世不出的村子裏，他們仍然將二品之上的武者奉爲上仙。
王安琪口中的聽雨軒，在石中村百姓的眼裏，是個仙人宗門，宗門裏面全都是以瓊漿玉露爲食的仙人。
愚昧的思想與傲慢的偏見，是世間最難改變的東西，這無關乎於讀了多少本書、走了多少里路，爲了掃滅愚昧與偏見，這纔有了教人開慧的先生，但即便如此，也需要一代人甚至數代人的努力。
遠古之時，最早涌出的修行宗門，便是一羣最早開慧的荒人，以先生之名創立的書院。他們窮盡所能，不遺餘力的教導荒人開慧，用了數百上千年，才創立出波瀾壯闊的能與萬族神靈爭鋒的人族文明。
王安琪猶豫了會兒，終是沒有再對‘上仙’這兩個字生出異議，對跪地不起的老人家說道：“我名王安琪，這是我夫君寧鈺，今日我們夫妻二人前來，是想尋個人煙罕至的住處，這些財物權作安置所用，莫要推辭。”
說着，她便從袖中摸出幾枚金錠，放入老者手裏。
石中村避世久遠，卻並非斷了與人間的聯繫，不少村子裏的人年輕之時，都曾行走於人間，自然知道金銀的貴重，可他們勞碌了一輩子，卻也沒見過這般大的金錠，還是好幾個。
仙人賞賜之物，自然是天恩降世。
老人家不敢推辭，只好鄭重收下，轉身便對觀望衆人大聲喊道：“看什麼看，快快散開，讓出身位，莫要惹得上仙不快！”
隨着人羣分立兩側。
王安琪俏皮眨眼，在寧不凡耳畔輕笑道：
“萬京城有一處小院子，院子裏埋了五十箱金銀珠寶，是王十九藏起來的......我偷偷拿了些，他若是知道了，肯定又要置氣。不過，咱們都來到了這裏，他找不到咱們，誰也找不到咱們，咱們可以在這裏，無憂無慮的過日子，沒有痛苦，只有快樂。”
寧不凡目光有些疲憊，沒有問王十九是誰，而是握起王安琪的手，柔聲道：“好。”
王安琪並不知道。
寧不凡從柳村走出來的那一刻，身軀每一寸血肉都像是被數百柄利劍從內而外的不斷劈砍，深入骨髓的刺痛像是瘋狂涌來的潮水，從未停歇。
好消息是，他再也不用擔心睡過去後，便會忘了昨日。
壞消息是，他再也無法入睡。
畢竟......能讓我們時刻保持清醒的，不是什麼書裏的大道理，而是來自血肉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