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樸的村民爲‘上仙’提供了一處院落,這間院子前面圍繞着一片小竹林,極爲幽靜。
大雪遮眼,越下越大。
‘咯吱——’
老人家推開院門,對王安琪說道:
“這裏是老朽閒時歇腳的地方,平常時候無人會來叨擾,兩位上仙只管安心住着便是。瞧着日頭,怕是剛過晌午,倒也不晚。一會兒......我再喚幾個手腳伶俐的丫頭過來伺候兩位仙人。”
王安琪頓覺啼笑皆非,趕忙推辭,“我們有手有腳,哪裏還用人伺候?老人家無需客氣,您能讓我們暫住於此,我們已是感激不盡了,哪裏還敢勞煩?”
老人家見此也只好作罷,又說了些‘仙人若有事兒只管吩咐’之類的話後,才合門離去。
寧不凡走到屋檐,坐在長椅上,望着天上呼嘯落下的鵝毛大雪,看了一會兒,又從腰間解下酒壺,剛要飲酒,卻發覺酒水皆盡,不由得嘆息一聲。
王安琪走到院子中間的水井,低眉看了看,問道:“井水甘甜,喝什麼酒?”
說着,便將井邊繫着的木桶丟入井中,只聽‘嘭!’一聲巨響,木桶摔了個粉碎。
寧不凡瞧着這一幕,面上露出一絲笑意,“水已成冰,如何甘甜?”
王安琪輕哼一聲,扭頭便走出院門,過了一會兒,再回來的時候手裏卻抱着一個封的嚴嚴實實的大木桶,往寧不凡腳邊一丟,拍了拍手,得意洋洋的問道:“江湖好,還是我好?”
寧不凡探出一手,以指作劍,將切開木桶邊緣,只見裏面盪漾着微微的水波,一股濃郁清香撲鼻而來。
他伸手在木桶裏沾了些水放入口中,品鑑過後,無奈笑道:“我若說江湖比你好,這桶村中自釀的米酒怕是喝不成了。”
王安琪走上前,從寧不凡手中拿來酒壺,又將木桶裏盛着的米酒倒滿酒壺,再遞給寧不凡,咬脣低聲道:
“我想了想,你本就是江湖中人,我卻將你從江湖中拉了出來,是我不好。可是......我不想看到你在江湖裏被人算計,也不想再看到你受了傷渾身是血的模樣。”
她的聲音很低,話語間滿是內疚。
那一日,在極寒之地,寧不凡爲了保護她受了半夏的詛咒,成了她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魘。
她常常在想,若是自身修爲再厲害一些,是不是就能避免當初的局面?
王安琪沉默了會兒,坐在寧不凡身旁,繼續道:
“孫乾的詛咒,本是要來襲殺我的,你卻要替我攔下。你說說你,分明是個聰明人,卻總是做這些蠢事。老祖宗說,我不去尋你纔是對你好。可你都成了個傻子,連疊衣拿筷都不會,只記得我,我若是不去尋你,怎麼放心的下?”
寧不凡喝了口酒,靜靜傾聽。
王安琪看了眼寧不凡,疑惑道:“你怎麼不說話?”
寧不凡放下酒壺,“你纔是個傻子。”
王安琪翻了個白眼,將酒壺奪來,惱道:“一天只准喝一口!”
寧不凡聳了聳肩,說道:“你爲何要拿江湖與你作比較......這是一個最簡單的道理,若是我覺着江湖比你更重要,爲何會與你走到這裏?要知道,我的心裏可沒有什麼江湖,只有你。”
王安琪心頭微甜,面色卻是不變,將酒壺遞給寧不凡,清冷道:“容你多飲一些。”
......
村子裏的日子,很是平靜,像是一條蜿蜒向前延伸的小河,即便微風吹來,也只泛起輕微波瀾。
一晃,便是二十日,雪停日出。
山坡上,微風輕拂。
“方纔,龐村長又來了,帶來了不少謝禮,說你雕琢的竹椅很合心意,村裏不少人都羨慕的不行,說是仙人的賞賜,還有不少孩童對那竹椅愛不釋手,哭着喊着要呢!”
“昨兒個,咱們家裏的那口井徹底乾涸了,我找了張大哥來看看,他說是天寒地凍,每到這段日子都會結凍,咱們再喫水,便得從小溪裏面取了,過春就好。”
“寧鈺,寧鈺?”
王安琪看向面色平靜的寧不凡,問道:“你怎麼又不說話了?”
這些日子相處,她發覺寧不凡越來越沉默寡言,往往一天到晚,只說三兩個字。
或許......是因爲不適應在石中村的生活吧?
王安琪這般想着,也沒有放在心上。
寧不凡迎着微涼清風,眯眼看着天上那輪明亮神陽,輕聲道:“說話......太費力氣。”
說着,又將酒壺從腰間解下,小口慢飲起來,面色始終保持平靜,沒有人能從他的神色裏看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王安琪撓了撓頭,“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懶散了?”
寧不凡像是被酒水嗆到,捂着嘴咳嗽起來。
王安琪拍了拍寧不凡的後背,沒好氣道:“成了成了,又沒人跟你搶,喝這麼急做什麼?”
寧不凡望向竹林方向,嗓音乾澀道:“你不是一直想要竹籃嗎,你砍幾根竹子過來,我給你編一個。”
王安琪心頭有些不解,記得不錯的話,寧不凡早在三日前就給她編制好了竹籃,怎麼這會兒又要編制?
莫非......是被她瞧見給酒水嗆到,臉皮掛不住了?
想到這兒,王安琪無奈笑笑,朝竹林方向走去。
直到王安琪走遠後。
寧不凡才將藏在袖中的左手探出,低眉看去,掌心裏竟是一片黑血。
他望着這片吐出的黑血,看了許久,然後倒出酒水,將掌心沖刷乾淨,躺在山坡上,眯眼望着天上斜陽。
說話,並不是很費力氣。
只是,他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
即便只是說話走路,都會牽引起體內刺入骨髓的蒼白疼痛,因爲疼痛,纔要飲酒,唯有不斷的飲酒,飲到大醉酩酊,方能稍緩疼痛。
拓跋蓉說的不錯,隨着時間的流逝,他身上的詛咒會不斷加深的侵蝕血肉,神鳳之體雖能抗下森然可怖的傷勢,卻抗不下不斷涌來的痛楚。
到了今日,連睡一覺,竟都成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