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梵金樹 >第二十一章 空欲之行·4
    浸月不開口,兩個人就沉默。青巋閉着眼,默默感覺着體內那股狂暴之氣以難以察覺的速度極其緩慢被抽離出去。他暗暗有些驚訝,不知是不是掌樹使所修功法特殊,還是浸月借用了梵金樹枝的力量,竟然能這樣平和的剝離自己體內的妖異之氣。他能感覺出,那股妖異之氣是附着在自己經脈的靈氣之上,靈氣排斥,妖氣侵蝕,所以兩者不可調和的衝突才導致熾熱狂躁、經脈欲裂。但是他根本無法將妖氣逼出,更不用說這樣乾淨徹底的抽離。

    “青大哥,”安靜片刻的浸月再次出聲:“你覺得,是那秦姑娘和賈夫人可憐,還是蛟妖和蚌妖可憐?”

    這次青巋答的很快:“如此明顯,何來此問?”

    “明顯?”浸月的聲音裏好像帶上了一點她自己都沒覺察出來的笑意:“怎麼明顯了?”

    青巋朗朗道:“蚌妖被捉,乃無良散修所爲,自該尋那散修復仇。卻端端害死三個無辜性命,若不是我們及時到達,也不知會有多少凡人莫名殞命,實在可恨。”

    “是嗎?附身凡人,怕也是無意之舉,相思深切吧。”浸月喃喃,似是說給自己聽。

    浸月注意到了,青巋說的是散修,看來他心裏應該還是相信七大門派的,或者說,心中有那麼一份希冀,不是七派之人做出此事。那是不是說明,他也認爲即便蚌妖乃妖魔,但殺蚌取珠,仍是不妥?若是七派中人,不該行此事?

    “若遇到這無良散修,青大哥會出手嗎?”

    青巋沒有猶豫:“維護天下太平,不只是降妖除魔,世間宵小之輩,自然也不應放過。”

    “那倘若,”浸月問出最想問的一個問題:“那蛟妖和蚌妖,未曾害人呢?你也會出手,降妖除魔嗎?”

    青巋仍是沒有猶豫,回答的斬釘截鐵:“自然會降除,妖魔生性邪惡,哪怕不直接害人,也最是容易迷惑世人,引人爲惡。所有妖魔,於天理不容。”

    與天理不容,浸月的銀眸微垂,嘴角微微露出一個笑。果然,若不是心志堅定,哪這麼容易如此年輕就取得這麼高的修爲。

    浸月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跟青巋聊着,青巋認真地回答了浸月的每一句話,跟和司玉赫聊天的那種隨意感完全不同,浸月感覺她和青巋聊天,就像是師父抽問弟子一樣。不過面對這樣一個認真聽話的弟子,好像也挺好玩的。

    跟浸月聊着聊着,在青巋沒注意的情況下,他體內的妖氣竟然也被抽離的差不多了。等他感覺到背後浸月擡手,那輕柔的感覺消失,青巋才發現磨人的劇痛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完全感覺不到了。

    青巋沉吟着站起身,將上衣穿上。他很少和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聊這麼久,不知是不是浸月刻意去分散他的注意力,畢竟一直關注着疼痛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這個青巋深有體會。

    “說謝謝。”站在一旁的浸月輕聲說道。

    青巋原本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聽到浸月的聲音才反應過來,他擡頭看向面前揹着手,銀眸含笑,看着自己的浸月。愣了一瞬,立刻反應過來,應該是自己一直一言不發,浸月這纔出聲提醒。

    青巋赧然,他自認不是一個失禮的人。他站直身體,高大的他微微低頭看向浸月,面色認真肅然,頗爲鄭重的抱拳:“多謝浸月姑娘相助之恩。”

    擡着頭看向青巋的浸月撲哧一笑,覺得他這麼正兒八經的樣子十分有趣。

    “嗯。”她點點頭,沒多說別的,說完就輕快的轉身離去。剛走兩步,忽而她又回過頭,看着青巋笑。

    “也謝謝你,救了我。”

    她的笑靨明媚,銀眸閃亮,感覺連四周夜裏的黑暗都能驅散。

    浸月應該心情不錯,她輕快的走了,沒多久就將寧殊夏和司玉赫都帶了回來。兩人關切地詢問了一下青巋的傷勢,得知真的無礙後,這才放下心來。

    “真的謝謝你了,浸月姑娘。”寧殊夏也正式表達了一下感謝。

    司玉赫皺了皺鼻子,笑道:“嘿嘿,沒想到掌樹使大人,還有這絕技。”

    浸月瞅着司玉赫,揚着下巴得意道:“怎麼樣,佩服吧?”

    司玉赫很給面子:“佩服,佩服的五體投地!浸月大神稍稍一出手,就讓我輩望塵莫及啊!”說完,他又湊近浸月耳邊,小聲問道:“這醫術,好學不?教教我?”

    浸月也沒笑話他,好像認真思索了一番:“也不難,就跟你們練了元嬰一樣,很簡單的。”

    司玉赫立馬哭喪個臉:“元嬰?!我連金丹都是我爹爹蒐羅了一大堆靈丹妙藥,好不容易把我堆上去的。元嬰?我是想都不會去想的。”

    浸月哈哈大笑,寧殊夏看着司玉赫一陣無語。靠藥物堆,纔好不容易擠到金丹初期這件事,是能夠這樣大剌剌的說出來的嗎?也就飛鶴門少主有這財力,但即便如此,修真界誰不以自己的實力爲傲,這司玉赫是當真沒有羞恥心,還是臉皮已經厚到幾人難以想象的地步了。

    寧殊夏若有所思,片刻後突然說道:“浸月姑娘,一年之前你們掌門受傷時,沒有請你過去醫治嗎?”

    “我們掌門?”浸月奇怪。

    寧殊夏道:“千俞,紫虛庭掌門。我曾聽聞,去年的仙樹會本來就定於紫虛庭舉辦,不過千俞掌門修行不慎突受重傷,不得不改在了悟禪山。可悟禪山不知爲何早已宣佈了封山,所以才最終定在了卿顏殿。”

    寧殊夏和千俞看樣子私交不錯,這時纔會突然想起一年之前千俞遭受重傷之事。

    浸月輕嘖一聲,道:“哦,你說紫虛庭掌門呀!我等掌樹一族雖居於紫虛庭之內,但並不歸紫虛庭管,所以千俞算不上是我們的掌門。”

    寧殊夏微愣,這倒是她未曾想到的事。

    不過浸月還是解釋了一句:“你說的那次千俞受傷之事,我也知道,不過紫虛庭似乎對此較爲忌諱,當時千俞掌門受傷後就直接閉關不出了,並未讓任何人前去醫治,還有……”

    看到浸月欲說還休的表情,寧殊夏追問了一句:“還有什麼?”她心裏還是比較關心千俞的。

    想了想,浸月還是說道:“還有,今年年初,似乎千俞又遭受了一次重傷,足足閉關了三個月纔出關。”

    聽到這,寧殊夏更訝異了,她聽說了千俞這次閉關,不過紫虛庭對外宣稱是掌門人需要突破纔會進行閉關,難道是又遭受重傷了?近幾年千俞幾乎常年不出紫虛庭,日日爲門派中事殫精竭慮,又是如何會頻頻受傷呢?

    看到寧殊夏凝眉沉思,司玉赫和浸月互望一眼,聳聳肩,不再繼續打鬧。

    過了一會,幾人熄了篝火,準備睡覺。司玉赫依舊是裹着大皮草,寧殊夏倚靠在大樹下,浸月也習慣了找一處平整的地方窩着。

    很快,又恢復了夜裏的安靜。天上星子稀疏,月色朦朧。

    青巋躍到大樹上,靠着樹幹,望着夜空,過了半晌,輕輕合上了眼。

    迷迷濛濛間,似乎有一個熟悉到深入骨髓,卻又急切想忘卻的情景,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深冬中的山林,耳邊是呼嘯的風聲,狂狷的風和漫天的雪攪和在一起,吹在人身上比成千上萬的刀片還要割的人疼。

    山腳下的小村子零星亮起的燈火,暖黃明亮,哪怕在暴風雪中模糊難辨,依舊能照亮行人的內心。

    然而,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

    無數雙仇視的眼睛瞪着他,飽含厭惡和嫌棄,唾罵聲將他包圍,他卻無視這一切,雙眼只是直盯盯的瞪着人羣中間最前面的那個少年。

    少年的嘴角是邪佞的笑意,眼裏是得意、是爽快、是張狂自傲的鄙夷。

    而他的眼裏是什麼呢?

    他看不見自己的雙眼,只覺得胸腔裏那顆心跳的很重很重,好像要衝破緊緊纏繞的桎梏,好像有如海水般浩瀚的悲哀在壓迫,好像有一股能燃燒整個天際的怒火在沸騰。

    他想不顧一切的衝上去,但他能做的,只是轉身離去,託着一個木板車,木板車上破爛的草蓆下,蓋着什麼,草蓆之上,是厚重的積雪。他在大雪裏一腳深一腳淺,慢慢走遠。

    青巋緩緩的睜開眼,他的身下還是那顆大樹,他的耳邊沒有呼嘯的風雪聲,只有林中風過樹葉的輕擺聲,還有樹下人輕輕起伏的呼吸聲。

    他又做夢了,好像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做過這個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