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宏發找上門來,就是在這樣的冬天。
“江歡,有人找你!”
彼時我已經念初二了,成績不好不壞,勉強看得過去。實習的年輕女老師輕悄悄繞過教室後排,來到我身邊推了推我的胳膊。
她俯下身的時候有淡淡的香水味縈繞在我周邊,講話的聲音溫柔極了。我扭頭向外望去,一眼就看見腋下夾着半舊的傘的男人——好些年不見了,他微佝僂着脊背,看起來有些陌生。
我從沒有刻意去留意徐家的消息,不想跟他們有任何聯繫、僅僅只是見一面也不行。可這時已經有同學向我的位置投來了打量的目光。
老師似乎看出了我的猶豫,笑着說,沒關係的,就出去一會兒,不耽誤上課。
這個世界上總是發生着這樣的事情……自以爲是的自作主張。我當然曉得她是好意,卻並不妨礙我心中厭惡這樣的感覺。她用的香水似乎是清香花系,從前聞起來香甜芬芳,如今只覺得發甜發膩,恨不得她離我遠一點、再遠一點。
於是我站起來,在同學們不明所以的好奇目光裏,走向嚴寒的室外。
“歡歡上課哇?嗨呀,我等了好半天都不見你出來,那個小老師真好,熱心。”
徐宏發迎上來時臉上掛着笑,有些討好的意味。樓外飄着細雪,我勉力揚起嘴角,拿出一個敷衍的弧度來維持表面上的禮貌。
外公不喜歡徐家的人,徐家人不怎麼在意我。說白了,我們很多年沒見過了。
那爲什麼會來這一遭呢?
我對徐宏發的印象其實已經模糊。他太久沒有出現在我的生活裏,在瞧見他的那一瞬間,我甚至不能把眼前這個略顯頹氣的男人與腦海中頂天立地的“父親”形象聯繫在一起。緊接着他又絮絮叨叨說了些什麼東西,大抵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我沒有耐心聽下去。
他搓搓手,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支吾片刻後細聲說,“年前家裏要擺酒,到時我接你來?”
天上飄了細雪。我扭頭望着欄杆外,漸漸漸漸從他含混的說辭裏拼湊出事情的始末。原是徐宏發早娶了新婦,給我添了一個妹妹。這些天裏他一直在猶豫是否要接我喫個百日酒。
這麼多年,我從未感受過他一星半點的關愛。或許是隨着年紀的增長、他愈發感受到親情的珍貴,或許是隨着時光的流逝、他愈發覺悟了對我的歉疚……總之他來了。
即使已經很遲了。
這些年裏,我總是想,徐宏發和江衛芳有再多不是,他們仍舊給了我生命。父母本來就不虧欠子女什麼,我們最後都是獨立的個體——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我的確可以十分冠冕堂皇地說出這樣的言論。可放在親歷者身上,你方纔會知曉這有多麼殘忍。
我心裏感激這來自父親的好意,但請神明寬宥我,我仍舊選擇拒絕。
最後徐宏發離開時沒有得到滿意的答覆,但是微彎的脊樑挺得筆直。我不知道這是否與我給他的祝福相關,但可以確信的是,我從他離去的背影透見了十年前、那個神采飛揚的年輕父親的影子。
而我的心依舊空空蕩蕩。
江衛芳有了老楊。外公家有了江璟。徐宏發或許會抱着新生的小女兒,陪她摘下春天的第一朵小花。
我慢吞吞地走回教室,在實習老師路過、裙襬飄香時,第一次毫不掩飾地伸出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