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顯然都已經慌亂起來,他們手持仙劍,全身神經緊繃,屏氣凝神的留意着自己周遭的一切,些許風吹草動都能讓他們一陣狂亂揮劍,吼叫聲歇斯底里。
蘇公子終於再也沒有絲毫興奮之意,他面色蒼白,腦後怔怔發寒。
忽的,一聲慘叫,衆人隨着聲響看去,只見一名僕從跌倒在地,雙臂揮舞,雙手像是在推搡着什麼,又像是在抓撓着什麼,雙腿不住的向外踢踏着,全身宛如抽搐一般,看起來十分可怖。
片刻功夫,慘叫聲已經變成含混不清的呼嚕聲,宛如一隻低吼的野獸,漸漸的,他不再掙扎,軟塌塌的倒在一邊。
看到這一切,蘇公子心中大駭,此刻,一衆僕從正眼巴巴的看着他,他只能硬着頭皮說服自己上前查看,只見那僕人猩紅的眼球爆在眼眶外,臉上發青,表情猙獰可怖,頸項間青筋暴起,分明是被活活嚇死的。
他下意識的伸手觸上他的臉頰,還未用力,指尖便在那僕從的臉上戳開了一個洞,這一驚,猛地收手,可一溜兒皮肉黏在他的指頭上,隨着他手的後縮,猶如一團沒和好的溼麪漿一般,從僕從的臉上撕了下來,嚇的他連忙甩手,那一堆皮肉便如鼻涕一般被甩在草叢裏。
緊接着,那僕人全身上下的皮膚連帶着血肉頃刻間潰爛,只在原地留了一攤黑血水。
這下子,衆人當真變得六神無主,有的哭喊着想要回去,有的跪地不住的磕頭祈求。
又是一陣陰風起,忽然,大半的人都發出慘叫,跌坐在地,樣子與先前的那名僕從完全一致,此刻已經明顯的感受到四周陰氣濃厚,腥臭味撲鼻。
而蘇公子彷彿被定住一般,僵硬如木,別說是揮劍這樣的大動作,就連結印施法的小動作都無法完成。
不過,就算是他能行能動,他那點三腳貓的功夫,也無甚用處。
他屏息凝神,警惕的朝着四周觀望。
忽然間,他瞳孔張的老大,全身血液拔涼,驚恐萬分……
一夜過去,那荒野之中,已沒了聲息,只留一片狼藉之景證明着昨夜的慘象。遠遠的,有兩人走來。
“君上,我們……又來遲了。”古見查看一番後,雙臂環胸的嘆道。
洛天傲立一旁,在晨光中俊美宜人。
這不能怪他,從第一次事件傳出後,他便開始追查,奈何只要他在場,必然就是風平浪靜。
他蹲了下來,臉上依舊淡漠如水,伸手沾了沾面前的一攤黑血水,嗅了嗅,刺鼻的味道中依稀辨出一股陰邪之氣。
“不過,這似乎倒也是個辦法。”古見思索一番又道。
洛天回頭對上他清澈的眸子:“你是說,用修士做誘餌?”
他神情中閃過一絲疑慮,之前也不是沒有這麼想過,但是,用活人做誘餌,這種事情……
“君上,仙門修士素來除妖降祟,保護百姓,這道防線若是破開,別說鬼界,魔界,就是妖界的小妖小怪必然也會趁機作亂,喫人索命,到時候,人間就是煉獄。”古見一臉凝重道。
洛天看着古見的眉眼,他那劍眉星眸中,透露着堅毅,剛直,純淨清澈的無一絲俗物,彷彿一位故人……
可是,究竟是哪一位故人……洛天想不起來。
“君上……表兄,除了這個法子,我們還能如何?”
古見堅持道。
洛天思忖再三,重又站起身,望着姑蘇城的方向,輕輕的點了點頭。
“哎,你們聽說了麼……昨天夜裏,蘇家的公子也出事了。”
“可不是,據說蘇老爺憑藉着他放在兒子身上的護身符感應,竟然是在千里之外的一處慌林裏發現了他們,早都化成了黑血水……太恐怖了……”
“千里之外?他去那裏幹什麼?”
“能幹什麼,上趕着送死唄。”
“這……嘻嘻嘻嘻……”
就在衆人掩面竊笑,議論紛紛之時,忽然大街上傳來一陣婦人哭喊之聲。
這些閒人們紛紛探頭向她看去,卻是東城裏的洗衣婦,她披頭散髮,哭的稀里嘩啦,一邊哭,一邊述說:“我兒子,我兒子昨日還好好的,今日清晨,日上三竿了還沒起牀,我覺得奇怪,推開他的房門一看……只見他牀上一攤黑……黑……黑血水。”
她兒子大家都熟識,就是普通的農家小子,莫不是這邪物喫膩了修士,開始喫凡人了?
修士們都解決不了的怪物,真要喫起凡人來,那還得了?
這下子,姑蘇百姓再一次沸騰了,不過這一次,卻是爲自己。別的事情他們不在行,但是這種跟風八卦製造恐慌煽動情緒的事情,沒有人比他們乾的更好了……
“走!找謝家去,這時候,他們不出面,誰出面!”有人頤指氣使道。
“可是謝家也還自顧不暇呢……”
“那是我們該操心的麼?他謝家在姑蘇一日,就要保姑蘇一日的平安!”
“就是,我們養他們不是白養的,現在正是需要他們表現的時候,走!”
衆人齊聲附和道,熙熙攘攘的結隊朝謝府而去,頗有暴動之勢……
再說謝家,這幾日,謝老爺夜不能寐,煩憂過度。他也不是沒有調查,但前前後後能查的都查了,完全無計可施。
他料定這事情並不簡單,早晚會殃及凡民,不過是個時間問題,自己兒子折損雖是痛心萬分,可畢竟還只算是府上私事,這若是將百姓牽扯進來……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很可能整個謝家祖上積攢的名聲就全都毀在他這一輩上了,若真是如此,讓他日後有何面目去見先祖!
正當謝老爺愁眉不展坐立難安時,有一家僕來報,說是門外有兩人求見,自稱可解當下之憂。
謝老爺一聽,立刻命人請入。
只見一主一僕款款而來,主人家看着也就二十三四的樣子,明眸朱脣,眉長若柳,蓮華容姿,美如冠玉,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不由得讓他憶起一首詩詞: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謝老爺看的呆了,一時竟忘了自己的處境,心中騰起一陣歡愉之感。
洛天也不在意,神情淡漠,古見卻不高興了,提醒的咳了一聲。
謝老爺晃過神來,連忙將那主人引入座中,自己回到主位,招呼下人上茶。
他端正了身形,擺了擺姿態,這纔拿腔作調的問道:“敢問閣下名諱?”
洛天還未回答,站在身後的古見卻道:“我家公子的名諱也是你能知道的?”
洛天用餘光示意古見不可無禮,而後也不多言,開門見山道:“我有辦法可解當下修士失蹤之事,但需借先生之力。”
他聲音親和溫潤,不急不躁十分好聽,謝老爺控制不住的又彎起了嘴角……
“若果真能解此事,便是解我謝家燃眉之急,老夫自當竭盡全力,只是不知閣下需要什麼?”
謝老爺這麼一問,古見原本盯着他的雙眸嘩的一下轉向洛天,頗爲緊張他的反應。
洛天平靜的脫口道:
“十名金丹以上的修士,最好出自名門。”
謝老爺雖然做好了十足的準備,可乍一聽還是心中震顫。
“閣下可是想用他們做活人引子,誘惑那邪物出來?”
他好歹也是在仙門中活了大半輩子的人,礙着門第身份,有些法子他也不是想不到,而是不能想,不能用。
“是。”洛天道。
謝老爺心中驀的升起一絲不快,蹭的站了起來,臉色一黑,聲音冰冷道:“我當閣下有何妙法可救江南百姓脫離魔爪,不想竟是此等輕賤人命的下三濫手段,恕我謝某人不久留了,請吧。”
古見見他如此無禮,火氣上竄,剛要罵他不識好歹,迂腐頑固,卻被洛天攔住,只見洛天仍舊以禮相待,轉身而出。
離開謝府,古見氣不過,嘟嘟囔囔的抱怨:“表兄,你何必給他面子,讓他那般羞辱我們?”
洛天也不辯解,擡手指了下遠處。
他這才注意到黑壓壓一片人羣朝這邊移來,大老遠便聽到類似“請謝仙師爲民做主”之類的吶喊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還有孩童的哭喊聲。
洛天冷冷的道:“方纔是我們求他,過不了多久,便是他來求我們。”
再說謝老爺趕走了洛天,希望破滅後,心中更加焦灼,他方纔那麼生氣並不單純針對洛天,而是憎惡有一瞬間想要妥協的自己。雖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可這不是小節,他好歹是仙門世家,若是答應了,和那喫人索命的妖邪又有何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