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沒有想到,第一次面聖的機會來得這麼早、這麼突然。
更沒有想到,這機會竟然是因爲長定殿下。
他離永寧帝最近的一次,是在長定公主府。
那時候,殿下特意把他留在了簪星閣,無須他迎駕,因此他沒能見到皇上。
時隔多月,皇上竟傳召他進宮了。
“皇上有召,你沉着應對即可。看在老夫的份上,皇上不會把你怎麼樣。”杜通如此說道。
“……是,父親。”杜鳳句回答道。
他覺得自己挺沉着的,但是父親……
正在他身邊踱來踱去,維持不住那副沉穩淡定的姿態了。
這點,他就不打算揭穿父親了,免得父親老臉通紅。
他垂眸道:“父親,宮中侍衛在等着,那我便先進進宮了。”
杜通張了張嘴,他有無數話語想交代,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最終,只是擺了擺手,道:“去吧,御前小心應對就是。”
鳳句是個知道輕重的,御前應該不會出什麼差錯,是他擔心太過了。
但看着自己幼子挺得直直的背影,因大踏步而揚起的寬大衣袖,竟有種凌風欲去的縹緲感。
他忽然快步追了上去,壓着聲音說了一句:“鳳句,你在御前……莫想你義父。”
杜鳳句轉過頭,平平無奇的臉容,唯有一雙瑞鳳目清亮至極,似蘊含無數山海,又似什麼都沒有。
他笑了一下,順從地點頭道:“好的,父親。”
他不會想,也不敢想。
皇上身邊有那麼厲害的奉宸衛,有那個深不可測的副將朱異,只要他稍有異色,便會被捕捉到了。
爲了讓杜通放心,他還朝某個方向看了一眼,吩咐道:“韋豔,你留下。”
韋豔不能進宮,這是他從武閣急趕回太傅府就已經確定的事。
“是,公子。”韋豔答道,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杜通嘆了一口氣,再也無話可說,只得親自將杜鳳句送出府,還一直目送宮中來接的馬車離開。
杜鳳句既答應了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
說不想,就真的不會想。
入了宮門,親眼見到御道丹蹕,他的內心也都十分平靜。
只有在踏入紫宸殿,見到端坐在殿中的那個威嚴帝王那一刻,他才泄露多少心緒,氣息急促而不穩。
於永寧帝看來,這實在是太正常的反應。
尚未及冠的年輕人,首次見到天顏,焉能心定如石?
他看着彎腰站在殿中的身影,溫和地說道:“無須多禮,平身吧。”
杜鳳句口中道謝,隨即直起腰身,依舊微微垂眸,任憑帝王打量。
看清楚他面容的那一刻,永寧帝不禁愣了一下:“你是杜通幼子?杜……鳳句?”
“回皇上,吾正是。”杜鳳句恭敬地回道。
永寧帝難得窒了窒,好一會兒才點頭道:“是麼?甚好,甚好。”
他記得,太傅年輕時是個鮮花盈車的美男子,幾個兒子也都俊逸非凡,怎麼幼子長得……如此平平無奇?
他不由得想,該不會是幼子長得太過尋常,所以杜通才會將其一直安置在河東道的吧?
打住!杜通不是這樣的人!
永寧帝掩飾地看向杜鳳句,問道:“你可知,朕爲何召你進宮?”
“吾不知,但得見天顏,乃吾之榮幸,請皇上示下。”杜鳳句回道,眼中恰當地露出一絲茫然。
剛進來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殿下並不在紫宸殿中。——他還以爲會在這裏見到她的。
殿下去了姜貴妃那兒?皇上急召殿下進宮,到底說了什麼,皇上會緊接着召他進宮?
“朕聽聞,長定時常叨擾你?長定行事素來無狀,你如有什麼想法,且說出來,朕定爲你做主。”
杜鳳句似沒有想到帝王會這樣說,不禁愣了一下,隨即忙回道:“多謝皇上,吾無任何想法。”
帝王多疑且心思難測,話語中的深意必須再三斟酌,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很明顯,皇上十分在意他和殿下的關係。
他不知道殿下先前在皇上面前說了什麼,只得小心謹慎地迴應。
“是嗎?那你且說說,對長定怎麼看?”永寧帝繼續問道。
這個問題,在杜鳳句來說就容易多了,也不會出錯。
“殿下性情率真,仗義親厚,又好武藝,挺……挺特別的。”
永寧帝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你和長定關係還不錯?”
聽到這裏,杜鳳句已經可以確定,皇上詢問這麼多話語,就是爲了試探他和殿下的關係。
基於父皇對父親的看法,再加上皇上的行事,皇上不會願意看到他和殿下交好。
同樣的問題,皇上必定已經詢問過殿下了。
那麼,殿下是怎麼回答的呢?
他腦中出現了鄭吉的身影,想起了那雙總是含笑卻又偶爾閃過貪婪獨佔的鳳眸,在簪星閣中,忽覺這森冷的紫宸殿也不令那麼令人厭惡了,就連那粘膩沉悶的龍涎香氣也不那麼難聞了。
他還想起,在簪星閣中,殿下說,她已經做好失去一切的準備,但是有一個人,殿下想抓住,想他一直在身邊陪着。
他的心情隨着這些回想而起伏,眼神也因此而泛起波瀾。
他想,他知道殿下會怎麼回答了。
他擡頭看了看永寧帝,眼眸流露出一絲羞赧,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又低下了頭:“皇上,吾……吾……”
他這副表現,一切盡在不言中。
永寧帝默然看着他,想到先前長定也是這樣,明明什麼都沒說,卻又什麼都說了。
完全不相同的兩個人,卻做出了幾乎一樣的表現。他們是心有靈犀嗎?還是……早就已經商定好了應對?
永寧帝眸光一沉,手指在御案上點了三下,朝殿中某個方向點了點頭。
殿中的杜鳳句微仰起頭,似乎想好了要說什麼,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凌厲的掌風突然向他襲擊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