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水銀:伏間的女仵作 >第五十章:無痕下毒
    未聞身後有迴音,司寇繼昭飛快地側了側目,瞟見東方姑娘的臉上保持着淡淡的笑意,一副傾聽的模樣,他便繼續說道:

    “那個院子裏關押着兩名人犯,對面對住着,便於看管和刑訊……抱歉,不該說這些。”

    他這真是把案件當成家常便飯了,張嘴就總繞不開這些個,現在對着個姑娘家,說那些個血腥之事,是不是不太合適?

    但是……也許這個姑娘可能不會怕,反而會有興趣呢?

    果然就聽身後傳來東方姑娘那清涼微潤的聲音。

    “無礙,民女也對診病或診案有些意趣。您若要與民女聊詩詞歌賦,或花草樹木,那,民女就該出醜了。”

    司寇繼昭展顏。

    他就知道,這姑娘是與衆不同的。

    於是他問出了之前的疑惑。

    “鄉君之前所言,可是疑心死者被人灌了迷藥之類,以致其身體脫力,再取下他的腰帶,將他抱起送進吊好的繩結致死?”

    沒等後方回答,他自己就說道:

    “這樣,外表看起來,的確就會是自縊。我們刑部的仵作,怎麼就沒想着剖驗呢?鄉君的師傅,真乃奇人、神人是也。可惜,終不得見。”

    就聽東方姑娘岔開話題,指着一邊的房屋道:“那兒是做什麼用的?看着很大。”

    司寇繼昭循指望向不遠處一片樹木圍着的院子,道:

    “哦,那裏暫時用做廚房了,這麼多人等着喫喝,總不能都從外面買,也不安全。鄉君要進去看看嗎?”

    廚房?

    水銀心念電轉。

    要不要趁機進去下藥?不,不行,下了藥自己一定走不脫。

    好不容易纔在這聚城站住腳,就此暴露或逃走,得不償失。

    “不了,我這雙常常觸碰死人的手,還是別進那等地方嚇人胃口了。”

    既然不能從廚房下藥,就不能靠近,以免事後引起懷疑。

    不過她這話也沒有說錯,仵作,不論貴賤,都會令人退避三舍。

    只有冤死之人會歡迎。

    “鄉君過慮了,這裏裏外外,都是我的下官或者從屬、隨從們,他們都是和你我一樣,見慣、摸慣死人了的。”

    司寇繼昭聞言勾脣輕笑。

    這姑娘的心地,未免太善,自己拋棄一個姑娘家的體面和嬌矜,爲死者出頭伸冤,卻還顧慮着旁人的感受。

    水銀不置可否地輕淺笑笑。

    “回吧,想必畫眉業已收拾妥當。對了,不知剖屍的工具,是大人您給準備,還是民女的婢女畫眉,回藥鋪去取?”

    司寇繼昭聞言恍然。就說自己疏忽了什麼,原來是這個。

    “讓你的婢女回去取吧,我這兒,也沒有合適的,想必那些工具,還是得鄉君你用着趁手些的爲好。”

    水銀點頭。心裏卻在暗自慶幸,幸好畫眉這次帶出來的是醫藥箱,現在回去換工具箱,還能更好地拖延時間等自己琢磨出個辦法。又隱隱覺得,或許,這就是天意,畢竟司寇繼昭都說了要幫忙驗屍,而自己和畫眉都沒有發現提錯了箱子。

    想着事,她腳下跟着司寇繼昭,迴轉。

    就不大點兒的三進院子,走回去的這一路上,司寇繼昭爲免尷尬,每一棟、每一間,做什麼用,放了什麼,都有細細說明。

    他是覺着,不說話,就會很奇怪。

    陽光正好,暖意洋洋,花叢疏影,微風吹送中,就自己二人,若再不言語,就會讓人渾身有種說不出的平靜?舒暢?亦或是懶怠?

    殊不知,任他怎麼覺得氣氛怪異,身體側後跟隨之人,腦中想的卻全是一觸即發的危機。

    那個X型火焰紋所傳輸出來的訊號,是讓自己除掉另一名被捉的“同伴“。這是爲了防止對方招供、亦或是爲了減輕對方被折磨的痛苦?水銀不能清楚分辨。

    但是,她知道,那就是個絕死的請求,是那人非常瞭解自己的“同伴”後,以自己的性命進行的最後託付!自己就必須要完成,可究竟要如何才能實施?

    這密不透風的嚴密看管啊。

    水銀感覺自己的內腑都愁成了一團兒。

    回到看押人犯的那個小院中的堂屋內,飯菜此時也到了,水銀順着司寇繼昭的招呼,便與之對坐着用餐。

    司寇繼昭沒有坐上位,而是和東方姑娘都坐了側席。

    畫眉則聽命回藥鋪去取工具箱。

    水銀嘴裏喫着,腦中卻一刻未停。

    一共被捉兩人,一人死,一人在死者所在的屋子對面。也就是這個小院中另一側的偏屋。

    此時,有人往那邊屋子裏送飯食。

    水銀的眼角餘光偷瞄了他們一眼,隨即,注意到了他們的腳下。

    有了!有辦法了!

    只是……

    她暗暗咬牙,嘴裏的羊肉骨頭髮出“咔嚓”一聲,她微不可察地頓了頓後,繼續面不改色地“咔嚓、咔嚓”將口中剩餘的骨頭全嚼碎後,吐到骨碟中。

    之後,擡頭不好意思地對着司寇繼昭道:

    “抱歉,在家時嚼習慣了。燉出來的骨頭能補充身體所需物質,有助於腿腳更加康健有力。”

    司寇繼昭頓時明白了。之前他還有些暗驚,這姑娘喫飯怎麼……

    他也挾了一塊放嘴裏嚼。還別說,能不能補身不知道,但就這麼嚼着還挺香的。

    醫者不愧是醫者,喫點、喝點啥都有個說道。心內不由一時好笑又感慨。

    喫完飯,水銀說要在院中轉幾圈消消食,也不出去,司寇繼昭便隨她去了。

    他自己則坐在那兒,看着她在院子裏轉圈。

    忽然覺得,這院子裏的地面,是不是該灑些水了?那姑娘的裙裾有些長,帶起的灰塵好像有點大?

    黑黑灰灰的。

    ……

    水銀轉了幾圈後,就站在司寇繼昭的視線之內,背對着他坐在廊沿下。腦子裏卻在盤算着,如何將這次下的毒,悄無痕跡地轉移去別的方向。

    比如:這種毒必須是別的地方也有的,不能太獨一無二,否則,面對這全是敵人的敵國,自己的動作越多,留下的痕跡就會越重。早晚都會追查到自己的頭上。

    可是,自己怎麼樣才能讓別的地方也有這種毒呢?這麼神祕離奇的毒藥,民間肯定不能有,也必須是不能常人都碰得到的地方。能是哪兒呢?

    對了,皇宮!明日不是要進宮領旨謝恩嗎?就讓這種毒,在宮中被發現可好?可放到宮中哪兒呢?皇帝的御書房是肯定不行的,沿路肯定也是不行的。得在哪位娘娘的宮裏?

    但領旨謝恩的流程是非常簡單的,過去給慧帝“叩”個頭,然後說一些感謝的話,再聽慧帝問幾句,就可以直接出來了。該怎麼做纔能有機會接觸到宮中的物件兒呢?

    南宮宇!估算不錯的話,明日南宮宇會帶自己進宮,而南宮宇的祖母,就是宮中年紀最大、活得最久、仍然在位的淑妃!看來,她明天得跟南宮宇走得近一點兒,引起淑妃的好奇,纔有可能會被淑妃召見!

    想到這兒,水銀的心緒總算安定了些許。

    她這麼盤算的用意就是:給毒藥找到出處,這是其一;其二就是,南宮宇那人深不可測,又頗受慧帝寵愛,如果自己的計劃成功,那麼,就完全有可能因爲放置在淑妃宮中的毒藥,壞了他日後的登基之路,那麼,自己可就算又多收穫了一重。

    敵國的繼位皇帝,不能是南宮宇那樣的人。這是她的直覺。

    這時,畫眉提着工具箱回來了。

    水銀收回所有的心神,開始了一系列剖驗前的準備工作。

    自己的這個“同行”,她原本並不想剖開對方的,她想爲對方保留一個全屍。但是在準備找藉口不解剖的時候,她又忽然想要看清楚對方身上的每一處痕跡。

    做個記錄,他日好帶回國,讓國人及後人們好好地看看、仔仔細細地看看,那些曾經爲了國家不惜犧牲一切的人,在他們視線的背後,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和心血,都曾經遭遇和經歷了些什麼。

    英雄,不該被默默地遺忘!

    只有牢記英雄的犧牲,後人們纔會加倍地珍惜和努力!

    她看着畫眉,眉眼從所未有的認真和嚴肅。

    “仔細記錄好我說的每一個字。維生者權、代死者言!”

    這八字一出,周圍所有人的神色,都不禁變得肅穆了三分。

    司寇繼昭更是斂正了神色。一時只覺那火燭下的身影,異常地端正、高大,且熠熠生輝。

    忽然有種感悟:自己以前是不是低瞧了仵作?低瞧了女人?原來有些仵作、有的女人,也可以是如此地神聖、凜然不可侵犯。

    再又想到:職業,是不是不該分出高低貴賤?因爲每種職業,都有其特有的性質和存在的作用,都是互相關聯並相輔相承的,自己,是不是該換種眼光看待這一切?

    不由陷入了深思。

    而水銀在看到畫眉做好記錄準備後,就走去了搭放着英雄屍體的板牀面前。看着平躺在自己面前、已經毫無聲息的“同伴”,她莫名有種想恭恭敬敬上三柱香的衝動。

    可惜不能……她垂下頭,在心裏對逝者拜了三拜後,才擡手開始驗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