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水銀:伏間的女仵作 >第八十四章:身在局中
    於是,在老太醫施展出渾身解數、並喂司寇繼昭喝下急火熬煮的湯藥後醒來的人,睜眼先看到的,就是一雙無比熱情的眼睛,鑲嵌在一張皺皺巴巴的老臉之上。

    司寇繼昭擡手揉了揉眼,錯開視線。纔看到父親和弟弟。

    此時,他身上的褻衣褲已經穿好,頭腦仍有些昏沉中,也並不知道自己曾被父親給扒開過。

    “父親、繼明,我沒事了。你們都回去歇着吧。”他現在的心情很不好,所以,不管周圍圍着的都是哪些人、哪些表情,他都不在意。

    但他的老父親卻在意。

    司寇承業讓人將那急切想問關於醫術問題的老太醫、強行給送了回去之後,坐在牀塌旁的椅子上再問向司寇繼昭。

    “大夫說你心神衝擊,可爲何事?還有你說你中意的那個神醫姑娘,爲父的讓你將人帶回來,人呢?你母親可還等着呢。”

    他從未見過自己的這個大兒子、如此一副心灰意懶的樣子,何況,是心神衝擊到暈厥?所以,即便是大兒此時精神不濟,該問的,他也還是要知道的。畢竟,爲了不驚嚇到女眷們,繼昭被擡回來的事情,都已經向後院封閉。

    但此時爲了緩和氣氛,他有意問起了兒子中意的姑娘,希望能調起大兒子的一些精氣神。

    然而,事與願違。

    他就看見,他的大兒子擡起一隻手,蓋住了雙眼,並且,身上那股纏繞着的悲傷之氣,更濃重了幾分。

    這是?

    司寇承業心下狐疑,望向一直候在旁側的小兒子。

    司寇繼明接收到父親投來的目光,想了想,便開口問向大哥。

    “大哥,是不是那姑娘出了什麼事了?你此番病倒,亦是與之有關?一人計短、二人計長,父親和小弟我都在這兒,你不妨將事情說來聽聽,或許,我們能商量出個對策,總好過你一人自苦。”

    “是啊,繼昭兒,我已與你母親提過此事,她並不反對先看看人。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司寇承業問道。

    他很瞭解自己家大兒子那執拗的性子,也正因爲有了那種性子,纔會將每起案件追索到底。從公事上看,這是好的,但在一些私事上,就會很麻煩。

    生活就像個圓,得學會拐着彎兒的滑過去。若,非得有棱有角,那必會撞得頭破血流。

    他也一直因爲他大兒那有棱有角的性子擔心。

    “不用了……”司寇繼昭聽出父親和弟弟的關心,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放下手,側個身,向着牀裏。再悶悶地道:“她死了。”

    這三個字,司寇繼昭真的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從嘴裏說出來。心臟猶如被無數鋒利的彎刀切割、揮砍,痛得四分五裂。

    “什麼?”司寇承業忍不住驚訝出聲。

    昨天才回來跟家裏人說,有了意中人、心愛之人,今天,那人就沒了?更奇怪的是,人沒了,繼昭兒明顯陷入了痛苦,卻並未採取絲毫的行動,難道說:是暴病而亡?還是天災並非人禍?

    但那是個孤兒吧?好歹也得幫着下殮吧?怎麼就這麼不聞不問只顧自己悲傷了呢?這可不像是繼昭兒平日裏的處事風格啊。

    “你不會沒有面對事實的勇氣,起來吧,起來好好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就算人是突然去的,你既然中意過人家,也得好好幫人入殮不是?躺在這裏,並不會讓事情變得更好一些。”司寇承業說道。

    司寇繼昭聽到父親這番話,強行忍住心底氾濫的哀痛,翻個身,坐了起來。將事情從頭到尾、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最後看着父親和弟弟,來回看,像是要從他們的臉上找到答案似的,問道:“她爲什麼不願意配合我?她就那麼想死?她對歐陽仲錦動手的時候,爲什麼不能想想我?就算她不喜歡我,但是,相伴同行、共同破案的情誼,真的就一分都不念嗎?她到底是有多狠的心腸?”

    司寇承業沉默了。這些問題,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不過,由此也可以看出,那位姑娘的心性有多難得。不畏強權、恩怨分明、堅毅勇敢,能抗住酷刑而不屈服,好姑娘啊。難怪大兒能看得中。可惜了……

    “繼昭兒啊,你,受苦了……人生不得意之事,十有八九,看開些吧。爲父知道你犧牲了很多,但男兒立世,總得有舍纔能有得,你立足高遠,沒有耽於情愛,爲父甚是欣慰。”司寇承業一邊說着,一邊輕輕地拍着大兒的被角。

    司寇繼明卻是一臉古怪。

    “父親,兄長,您二位,是不是太過於主觀了?”

    看到二位的眼神望過來,司寇繼明再去一旁拖了張椅子過來坐下,再道:“恕我直言,兄長從一開始就做錯了。你就不該抓那位東方姑娘,更不該直接對她用刑。

    就算你說的是對的,歐陽仲錦是被那姑娘毒死的,但你想過沒有,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誰會信你?

    歐陽相府會信你嗎?哪怕你去告訴他們:歐陽仲錦害得她們主僕分離、甚至險些殺了那姑娘,但歐陽相府的人會信嗎?

    換過來,如果我死了,有人告訴你和父親,說我得罪了一個小仵作被其復仇而死的,你們會信嗎?

    再有,南宮韜軟禁小妹等人,那東方姑娘拉着南宮宇前去解救,而你在那當口抓人、並第一時間對其用了酷刑,你信不信,所有的人都會覺得,你是爲了保護南宮韜和小妹,而故意將歐陽仲錦之死栽贓到東方姑娘的頭上,目的就是殺人滅口!

    你可別忘了,南宮韜的事情,我們並沒有向陛下告發。”

    他話音剛落,司寇承業已經跳了起來。

    “事涉黨爭、謀反這等天大的事,沒人相信繼昭兒是在稟公辦理!”

    司寇承業一邊說着,一邊在屋裏來回踱步。“歐陽老相爺爲什麼會突然進宮請旨?歐陽德進爲什麼手腳那麼麻利就衝去了牢院搶人?是誰告訴了他們歐陽仲錦是被東方姑娘毒死的消息?南宮宇嗎?僅僅是因爲如此嗎?”

    “依兒子看來,事情恐怕麻煩了。”司寇繼明接過父親的話頭,起身嚴肅地說道:“站在相府的立場,他們並不知道南宮韜一事。恐怕是他們得知了東方姑娘高明的驗毒之術,想找人,卻發現人已經被大哥給抓了。

    便由此推測大哥的動機。第一反應應該就是認爲大哥在阻撓他們追查歐陽仲錦的死因。爲什麼阻撓?想想小妹嫁的是南宮韜,而南宮韜是最有希望登頂之人。我們司寇家族早已被外人和南宮韜綁在了一起。而相府是站在太子背後的。所以……”

    話還沒說完,司寇繼昭就徹底聽明白了。他豁然起身,接口道:“相府會覺得,是我想剷除太子的助力,就選了從歐陽仲錦的身上下手。而仲錦對我向來沒有防備,是最好的下手目標。所以他們才急於搶走東方楠嬰!楠嬰不會死了!”

    司寇承業:“……”

    司寇繼明:“……”

    司寇繼明揉了揉眉心。“大哥,她是不會死了,你可以放心了。現在你再回頭看整件事情,想想我們已經和相府對上了、想想後續要怎麼面對和處理好不好?”

    “嘁,”司寇繼昭不以爲意地擺擺手。一想到楠嬰姑娘不僅不會被相府給打死,甚至還會被善待,他的心情就有如雨後春筍般“蹭、蹭、蹭”地朝上飛躥。

    “你們把事情想嚴重了。現在要處理很簡單,我去趟定城,找到南宮韜謀反的證據。父親,您立即進宮,向陛下揭發南宮韜的所爲。只要陛下相信了我們,相府,便不足爲懼。”

    “大哥!”司寇繼明覺得一向聰慧的大哥真的是魔怔了,忍不住加重了語氣說道:“哪怕陛下相信了我們,但只要相府將你企圖殺人滅口的推測告訴陛下,陛下可能反而會對我們揭發南宮韜的用心起疑。認爲我們是眼見事情要敗露,纔會突然反水。”

    司寇繼昭聞言,腦子裏飛快轉動。“定城知府!我這就去拿下他。只要讓他招認出曾按照南宮韜的命令、對我進行過全力追殺,我們司寇家族就能從此事中,全身而退!”

    說完,立刻就去穿戴衣物。

    重新拿起一件大氅的時候,手指微頓。歐陽相府的人見到他蓋在東方楠嬰身上的那件大氅,會更懷疑他別有用心了吧?

    哪有一邊酷審人犯、一邊還照顧人犯的?會覺得,自己收到了他們相府要去搶人的消息,而人犯眼見就要斃命,故意那麼做的吧?

    想讓他們相府認爲,他並沒有殺人滅口的心思。是這樣的吧?

    司寇繼昭不由在心中苦笑。他真的從來沒有想要殺死東方楠嬰,怎麼可能看着她挨凍而無動於衷?可有人會信嗎?

    算了,不想了,還是去抓回定城知府最要緊。

    而司寇承業看着大兒子風風火火的行動,自己也沒耽擱,出去後就直接離府,打馬奔向皇宮。

    司寇繼明則在原地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帶了一隊人手,直奔南宮韜的王府。他得防止對方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