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你一直沒時間帶他來見我們,原來是因爲他沒有時間。”
他正要說什麼,忽然一陣直覺。
身體自己站了起來,他扭頭望向一旁。
落日已經到了山尖。
那個人從遠處的路上走來。
半長的頭髮隨手在腦後紮起來,穿着白色襯衫黑色的褲子。
雖然肩膀微沉,眉宇因爲倦怠微蹙,整個人的身形還是挺拔如松如玉。
那個人隨手撩了一下遮擋視線的劉海,向他望來,看見他的第一時間,微蹙的長眉舒展開,薄薄的脣上揚,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雖然是落日時分,那個人的笑容卻像清晨的陽光。
向他走來,自然地搭在他的肩上,輕聲:“等我很久了嗎?我是不是又遲到了?抱歉,手錶壞了沒有帶……”
是溫柔夾帶着難掩的疲憊,混雜着一點用以撒嬌的委屈。
他說:“沒有很久,你沒有遲到。”
在那個人坐下後,摸了摸對方的頭。
那個人身上的倦怠於是好像輕了很多。
寬肩挺拔的背,低着頭卻比他高。
雖然身上穿着最普通的上班族的衣服,卻貴氣得不行。
眉眼笑着望着他,握着他的手按在自己頭上,毫不在意周圍人的眼光:“還是很累,你再摸摸。”
這個人的脾氣很不好,渾身透着冷清又尖銳的氣場,唯獨看着他的眼神和語氣是溫柔的。
矛盾割裂,卻又真實,就這樣毫不遮掩地呈現在他眼前。
他於是輕輕摸了摸對方的頭,替他將稍顯凌亂的頭髮重新紮起。
面對面坐着扎頭髮,會離得很近,就像手臂環抱着對方的頭一樣。
近得好像隨時可以親吻彼此。
他扎頭髮的時候,那個人就配合地彎腰,臉卻微微擡着,茶色的眼睛笑着望着他,眼裏盛滿了清澈的暖意。
旁邊的友人們紛紛咳咳。
那個人若無其事掃了一眼,氣質又變了,尖銳冷清的棱角好像忽然隱身,但對着他的溫柔暖意也好像不明顯了,整個人顯得恰到好處的斯文矜貴禮貌。
禮貌地和他的朋友們寒暄招呼。
那個人溫雅笑了笑,像是微帶歉意:“太忙了我有可能記錯約會時間,你們是集體團建還是聚會嗎?我是不是打擾了你們。”
“……不打擾不打擾,大家是意外碰上的。”
“這次時間有些匆忙,來不及請大家喫飯了,這次就記在我頭上吧。”
“……那怎麼好意思,你可是國王。”
你可是國王,不是高不可攀,不敢讓對方請客。
是,你這麼窮,這麼難,我們實在良心難安。
尤其你之所以被綁在國王的位置上,還是我們這些人不作爲導致的。
面對眉眼難掩疲倦還一臉斯文溫柔,沒有本該擁有的戾氣怨念的受害者,大家的良心都有些不適。
於是紛紛喝完飲料,找各種理由告辭。
人都走了。
連隔壁桌的路人們都跑了。
彷彿生怕多直面受害者兩分鐘,自己的良心會接受不了譴責,做出什麼讓自己後悔的事來。
萬一自己去服國王役了,到期後沒有人和自己一樣捨己爲人接任,那後面被迫綁在那個位置上被人同情的,豈不是就成了自己?
良心這東西,可以沒有的。
周遭五百米範圍,沒有人影。
那個人清雅矜貴的形象頓時收起,隱藏不見的尖銳冷清又浮現了。
臉上卻輕嗤露出一個有些壞的笑容,但在溫柔的眼神裏,像月光生了霜刺。
他這時候知道了,這個人是有意趕走那些人的。
他微微無奈。
那個人望着他,微蹙了的眉一點疲憊,眼神清澈的撒嬌不遮不掩望住他:“我好不容易纔有時間,跟你一起都不夠呢。而且,請他們喝奶茶咖啡了。”
說着對他伸出雙手:“買完這個月的薪水都沒有了。”
望着他的眼神,好像在說: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怪我對你的朋友不夠禮貌?
“下個月……下半年、下次我會好好招待他們的。”說着,說話的人眉眼有些黯淡垂眸,“我……我不確定自己什麼時候纔能有時間。”
他摸摸那個人的頭:“很辛苦嗎?”
他才知道,這份職業這麼辛苦。
那個人的倦怠遮掩不住,累得整個人都有些木:“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也沒有人接替我。老頭子自己有權力癮,導致制定了那樣的兜底制度,結果他年紀大了身體承受不住這麼大的工作量,精力也不能保證不出錯,結果卻讓我填這個窟窿。明明我都跟他們家斷絕關係了。”
國王一窮二白,沒有五險一金沒什麼,那個人在做國王之前有自己的產業,足夠生活開支。
唯一一點,沒有時間,沒有假期,沒有生活。
太陽落山了。
一家一家店關門打烊。
也有一家家店,專門在夜裏開門。
他們牽着手,慢慢走着。
“老頭子喊我今天回家喫飯,我不想去。”
看來男朋友和家裏關係並不好。
“但是,老頭子不知道從哪知道我談戀愛了,說帶上你一起回來。”那個人擡眼望着他,眼裏的清亮比天空的星辰更明亮,“我就有興趣了。”
他:“……”
那個人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笑了:“不過,今天就算了。”
他:“爲什麼?”
那個人牽着他的手,一晃一晃,小孩子一樣。
笑着側首看他,眼神溫暖,瞭然又澄澈:“謝謝你忘記了一切也記得來接我,我……很開心。”
他:“……”
對方怎麼知道,自己忘記了一切?
那個人輕笑出聲,矜清又一點得意的溫柔的壞:“因爲,不是第一次這樣啊……三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就是忘記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