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後有緩坡,植有桃李杏梅,春將盡,綠葉成蔭,青色的小果在葉中隱現。石子甬道穿林而過,亭臺點綴其中,可供散步、清談、對弈。
山後還辟出畝許空場,供學子們騎馬、射箭用。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朝庭鼓勵世家子弟習武健身。
楊安玄將住處選在陰敦的旁側,兩人比鄰而居。
一路穿廊行來,見屋門大都關閉,沒見到幾個學子。
楊安玄詫異地問道:“不是說有百餘學子嗎,怎麼過這點人?”
陰敦輕嘆道:“國子學中多是貴胄子弟,祭酒和博士年長只是掛名,助教官職低微,哪裏敢管,所以考課不嚴,賞黜無章,空有育才之名,而無收賢之實。”
住舍很大,用布幔隔成兩段,前面臨窗擺放着案几,有筆墨紙硯和油燈等物,幾塊坐席鋪在地上。
靠西牆有木櫥,分成數隔,可以擺放物品,旁側有個木箱,用來盛放衣物。
楊安玄將從藏書樓領來的“十經”堆進書櫥,抱怨道:“新野郡的書都裝訂成冊,怎麼國子學中仍用卷軸,實在是不方便。”
陰敦笑道:“建康書肆已經有書冊售賣,只是價錢不菲,安玄你寫的《小窗幽句》要賣百錢一冊。”
楊安玄心道,版權呢,吾可一錢未得。想到自己也是個文抄公,心態立時平和。
“家父前些日子還說過,等安玄進京開家書肆,光賣安玄的詩作和《小窗幽句》也能賺錢。安玄,久不讀《小窗幽句》,俗氣滿身了。”
布幔內是榻,榻上有被褥,淡青顏色,看上去潔淨。榻尾有個黑木箱,箱上有鎖,用來收藏貴重的物品。
國子學是朝庭所設的最高學府,楊安玄滿意地笑道:“愚今日起便是國子生了。”
陰敦臉露微笑,回想起自己踏進國子學時的心情,道:“進入國子學,便踏上青雲之路,以安玄之才學,刺史、宰輔亦是可期。”
楊安玄笑而不語,宰輔非吾意,但願天下寧。只是這番話,即使是好友也不能對其明言。
“安玄,國子學管束很鬆,逢五、十休沐,可住在舍中也可在外居住。”陰敦介紹道。
楊安玄感嘆道:“難怪一路行來未見幾人,這二百間學舍算是虛建了。”
陰敦道:“太元十年初立國子學,便有學生頑劣,因風放火,焚房百餘間(1)。因這些人是權貴子弟,天子亦不便深責,所以不再約束他們住在學舍之中。”
楊安玄點點頭,這段歷史可是記於史書中。
“除休沐外,每日有兩名助教在講堂授課,可以擇喜歡的經學聽講。”陰敦露出期待的神情,道:“偶爾車博士會前來講授,車博士言語詼諧,趣味橫生,每逢他來講授大講堂中座無虛席,便是太學中的學生也會趕來聽講。”
作爲應試教育下的產物,楊安玄最關注的莫過於考試,問道:“不知如何考課?”
“三月一小試,年底十二月爲大試,通一經爲弟子,二經補文學掌故……通五經授七品以上官職。”
楊安玄感興趣地問道:“不知有誰能通五經?”
“皓首窮經”,楊安玄嘆道。自己可不會在國子學中花上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時間來研究學問。
陰敦指了指門外道:“來國子學有幾人是爲了通經,無非是族中約束子弟幾年,然後爲其謀官。”
想到自身,若五妹能順利成爲太子側妃,不用多久便也能在朝中爲官了。有了國子學學生這個臺階,授官的起點會更高一階。
“都考些什麼內容?”楊安玄想自己肯定要在國子學呆上一段時間,作爲學生首要任務是應付考試了。
陰敦答道:“其一,射策。助教以經書內容提出問題,按難易分爲甲乙兩等,寫在紙上密封起來,試者抽一二題作答,解釋闡述經文意思,此小試所用。”
這和抽籤答題差不多,楊安玄一笑,只要熟讀經書,射策難不住自己。
“其二,策試。大試時十經助教各準備五十道題,欲通經者作答,取前六爲上第,報吏部存檔,爲授官依據。”
陰敦一臉躍躍欲試,去年他未趕上大試,今年準備大顯身手。能恁本事取得上第,勝過靠妹子的裙帶關係升官。
“噹噹”的磬聲悠揚地響起,陰敦笑道:“齋堂通知就餐了,國子學的飯食是御廚所制,味道不錯。”
楊安玄跟着陰敦出居舍往東。東爲青龍,青龍屬木,由木生火,越燒越旺,齋堂設在東面。
齋堂很大,擺放着近百張案几,不過僅有二十幾人在就餐,顯得空空蕩蕩。
陰敦與楊安玄找到兩個空位坐好,有僕役端上一碗豆粥、一塊煎餅、一碟韭、一碟肉脯。
楊安玄喝了口粥,軟綿絲滑,入口留香,滋味不錯。夾了點韭,清香爽口,再嚐嚐肉脯,稍鹹,總的來說確如陰敦所說,滋味不錯。
陸續有人進入齋堂就食,楊安玄看到何助教身邊簇擁着數人,有個舊識便是陳志。
看到陳志,楊安玄和陰敦都明白了,今日何秀問難,八成是因他而起。
真是冤家路窄,楊安玄眉頭擰起,陳家屢次與自己做對,就算陳志不來惹自己自己也不想輕饒了他。
將碗一推,楊安玄站起身,朝陳志行去。
陳志看到楊安玄行來,想起楊安玄打人的傳言和新野郡十排村的那一摔,心中有鬼難免發虛,往後退了一步,厲聲喝道:“楊安玄,你要做什麼?”
就餐諸人紛紛擡頭看來。何秀沉下臉,擺出師者尊嚴,斥道:“楊安玄,你氣勢洶洶想做什麼?還不退下。”
楊安玄整衣揖道:“何先生何出此言?愚與陳志份屬同鄉,又是舊識,在國子學見到分外欣喜,上前打個招呼而已。”
何秀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心中暗怪陳志大驚小怪,捋須掩飾道:“既如此,你且自便。”
一擺衣袖,徑自離開,找空席就餐。
陳志站在那裏,心中怯怯,進退兩難,滿面尷尬。
楊安玄在他身前站定,仔細看了看陳志的臉,笑道:“看來陳兄上次在十排村摔得不重,臉上看不到一點傷痕。”
陳志眼泛兇光,冷聲道:“當日之賜,陳某刻骨難忘,終有一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