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揚鋒漢起 >第五百零三章借雞生蛋
    牛車緩緩地行進在鄉間泥道上,丁全撩起車簾打量着車外的風景。

    平整的稻田已經收割,只剩下短茬的稻根,空氣中瀰漫着清新氣味,牛車行過不時有鳥雀驚起,“蓬”地一下飛起又落向遠方。

    牛車走了一刻鐘,前面看到村莊,樹木圍繞在村邊,牛車從兩丈長的小木橋上駛過,停在青石板鋪就的廣場上。

    廣場上虞質帶着幾名隨從在迎候,丁全從車中下來見禮,在虞質的引領下朝不遠處的宅院走去。

    這村中宅院有了年頭,牆體斑駁,高高的屋檐上有衰草搖曳,宅院之間是窄窄的衚衕,丁全看到有的院牆上開着尺許寬的長條,那是射孔。看似尋常的宅院其實是處防守嚴御的塢堡。

    來到一處高門大宅前,虞質領着他穿過黑漆大門往裏走,遊廊盤旋,七拐八彎,尋常人要被繞得昏頭轉向。

    丁全笑吟吟地跟身旁虞質說着話,心中卻暗中記着經過了兩處院門,拐了三個角門,穿過三處天井,庭院深深深幾許,終於到了一處竹林環繞的小院。

    “這是家父平日所住的養心居”,虞質笑着推開半掩的院門,隨從在院門外站住,丁全隨着虞質步入院中。

    門內是個半畝許的平場,大大小小的瓷盆、陶缸將院子裝點得鬱鬱蔥蔥。丁全笑着讚道:“虞公好雅興,這裏真是修心養性的好居所。”

    有名老者微笑着站在廊下,丁全估計便是虞平,忙快走幾步上前施禮,道:“見過虞公。”

    虞平年近六旬,鬍鬚斑白,額頭上的皺紋有如刀刻,青布葛衫,如同鄉間尋常老者,溫和地回禮道:“老夫不良於行,不能遠迎,還望貴客見諒。”

    丁全留意到虞平的頭髮、鬍鬚梳理得一絲不亂,但面容略顯憔悴,眼中帶着血絲,顯然這段時日不好過。

    來餘姚已經有十多天了,丁全對虞家的窘況早已瞭解,對此行充滿了信心。

    到屋中落坐,丁全看了一眼屋中擺設,笑道:“虞公屋內這套紫檀木傢俱,看來有年代了。”

    虞質親手奉茶,笑道:“丁兄好眼力,這套傢俱是先祖傳下的,至少也有百年了。”

    寒暄幾句,丁全笑道:“虞公,愚奉家主之命有意收購貴府的造船廠,不知虞公可肯割愛。”

    虞平捋着鬍鬚,慢條斯理地問道:“不知貴上是何人?”

    此行還有拉攏虞氏的目的,丁全也不隱瞞,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道:“家主有一封信給虞公,虞公看後便知。”

    虞質接過信遞給虞平,虞平掃看了幾眼,立時瞪圓了眼睛,迅速地將信看完,沉吟片刻將信交給身旁的兒子虞質,端起茶喝了兩口平復心情。雖然事先猜到買船客來自江北,可是沒想到居然是雍公親自派人前來。

    丁全笑眯眯地喝着茶,等着虞平先開口,虞質看着信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

    一盞茶喝罷,虞平終於開口道:“丁郎君奉雍公之命前來,不知雍公爲何要收購虞家的造船廠?”

    丁全哈哈笑道:“虞公揣着明白裝糊塗,眼下宋公在京口練兵,大量建造戰艦,恐怕虞家也有分攤吧。宋公爲何如此,虞公心知肚明,雍公不得已也要應變。”

    虞平苦澀地應道:“宋公、雍公都是翻天覆地的大人物,舉手投足便可讓虞家萬劫不復,虞家身處三吳之地,實在不好將船廠賣與雍公,以免引起宋公誤會。”

    丁全注意着虞平的表情,見他神情沉重眼中卻精光閃爍,顯然言不由衷。

    “虞家自漢以來便是江左豪門,令先祖虞都騎尉更是一代大儒,高亮奇偉聞名於世,虞家貴爲會稽四姓之首。”丁全笑着讚道:“不過,時至今日,虞氏已是岌岌可危的地步,隨時有可能墜入萬丈深淵。”

    虞質怒道:“丁兄不要危言聳聽,虞家雖然一時困頓,但絕不像你所說的那樣危險。”

    “哈哈哈”,丁全縱聲大笑,道:“虞兄何必自欺欺人,遠的不說,今年三月虞侍郎貶謫營陽郡就足以說明一切。愚來餘姚有幾日,聽聞餘姚縣令派人到貴府催要田賦,區區六品縣令都敢欺到貴府頭上,還用愚說什麼嗎?”

    虞質臉色一白,說不出話來。虞平輕咳一聲,嘆道:“宋公對虞家有所誤會,愚已向孔季恭寫信,請他代爲向宋公解釋,只要誤會解除虞家自然轉危爲安。”

    丁全漫不經心地道:“愚帶着主公的誠意而來,虞公若是不信,那便作罷。”

    說着,丁全起身欲走。虞平對虞質使了個眼色,虞質忙上前笑道:“丁兄何必心急,此事茲大,還需從長計議。”

    指了指案几上擺放的酥梨,虞質笑道:“這是下邑所產的酥梨,丁兄嚐嚐。”

    丁全就勢回席坐好,拿起酥梨咬了一口,笑道:“當年愚隨主公在下邑截殺魏軍,還曾品嚐過秦始皇所封的‘大夫梨’,比起這梨還要好喫幾分。”

    虞平接口道:“老夫亦聞聽過‘大夫梨’,可惜朱莊主惜售,無緣一嘗。”

    丁全笑問道:“虞公以爲雍公和宋公相較,誰高誰低?”

    虞質道:“宋公、雍公皆是一時之雄,難分高下。”

    丁全搖搖頭,道:“我家主公英武過人,年少時便屢敗秦、魏大軍,坐鎮襄陽後助宋公平滅燕國,接着更是獨力掃平姚秦、滅亡仇池,可謂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功勳赫赫。”

    虞平微笑不語,南方士族對楊安玄了解不深,但虞家經歷過孫恩之亂,親眼看到數十萬變民軍被劉裕消滅,對劉裕的武勇充滿了敬畏。

    “若不是我家主公悲天憫人,把主要兵力用在對付姚秦、拓跋魏等胡虜身上,若是將率舉境之兵南下,宋公如何抵擋?劉懷慎不敢入北冀州一步,就足以說明宋公對我家主公的忌憚。”

    虞平神色一動,丁全的話不無道理,想起前段時間甚囂塵上的宋公在竟陵被雍公所敗,連女婿徐逵之都死了,自身也中箭受傷,假託染病休養了三個多月。

    丁全所說得沒錯,雍公的大半兵力在北雍州和秦州對抗胡人,若是宋公將這些兵馬召集南下,宋公還真抵擋不住。難怪宋公在三吳之地大舉募兵,餘姚就被徵走了六七百人。

    丁全見虞平意動,趁熱打鐵地道:“樹挪死,人挪活,愚聽聞餘姚虞氏原本世居翼州東郡,爲避王莽之亂才遷到餘姚城。如今虞氏不容於宋公,何不再尋良地,重振家業。”

    虞平捋着鬍鬚問道:“雍公有意接納虞家嗎?”

    丁全大喜,虞氏是數百年大家族,曾是會稽四姓之首,若餘姚虞氏真願遷往雍公治下,對宋公是個沉重的打擊,將來主公安定江南虞氏會發揮巨大的作用。

    “虞公,虞氏若肯遷往江北,我家主公定然欣然接納。”丁全懇聲道:“以虞氏郡望,這是江北的名門望族。”

    虞平低頭不語,虞質被丁全言語打動,目光殷切地望向父親。如今虞氏在餘姚連縣令都敢欺侮,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是接受雍公招納前往江北,確實能擺脫眼下困境。

    “虞公放心,田地、宅院、產業我家主公自會安排妥當,像虞兄這樣的大才我家主公肯定要重用,一郡之守是最少的。”丁全許諾道:“族中子弟可因材入仕,絕對一視同仁。”

    聽到郡守之位,虞質怦然心動,如今虞家最大的官身便是六叔虞達的營陽太守,自己若能一步登上太守之位,那真叫青雲直上。

    作爲族長,虞平想得更多。餘姚虞氏經過數百年發展壯大,已從當年從翼州南下的數百人變成了上萬人的家族,而且在江南一帶深深地紮下根來,若按丁全所說舉族北遷,恐怕沒有多少人願意前去。

    深植於三吳之地的虞家,已如同參天大樹,若是挪根恐怕會元氣大傷,區區一個太守的許諾不值得爲之冒險。

    虞平表情淡淡地道:“多謝雍公美意,此時需從長計議。丁郎君替雍公前來購買虞家船廠,可是看中了虞家制海船的工藝。”

    劉裕從三吳之地借走數十條海船,此事瞞不過有心人,虞平隱約得知這些海船前往了魏國。雍公治下亦有船廠,急着派人前來買船廠,不用問是爲了海船。

    丁全微微一笑,道:“虞公說得既對也不對。”

    虞平“哦”了一聲,道:“願聞其詳。”

    “雍公讓愚前來購買船廠,除了看重虞公名望外,主要是看中了虞家船廠儲存的船料和造船工匠,至於造海船的技術,我家主公並不強求。”

    故擒欲縱,父子倆腦海中同時閃現四個字。只是虞平捋着鬍鬚,看着侃侃而談的丁全,分辨着真假,而虞質忍不住譏道:“雍公治下人才衆多,既然不爲海船之術,大可自行造船,何必向虞家買船廠。”

    “南船北馬”,丁全微笑道:“江北造船廠遠不如江南多,能造大船的工匠更少,所以雍公纔想借雞生蛋,直接購買南方船廠。”

    “至於造船術,虞公想必聽過傳聞,我家主公得仙長傳授一本奇書,書中亦有造船之術,若是能買下船廠,雍公願將此術相授。”

    虞平坐正身體,道:“此事茲大,老夫亦要細思一番,請丁郎君在城中多待幾日,老夫儘快答覆。質兒,替爲父送送丁郎君。”

    送走丁全,虞質回到屋中,見父親歪在錦榻上思索,悄步上前拿起榻旁的羽扇,輕輕地替虞平搖着風涼。

    半晌,虞平發出長長的嘆息,道:“質兒,虞家已到危急關頭,宋公不能相容,看來只能投靠雍公,冒險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