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朕看來，女子也可建功立業，對於婚嫁之事，也可自己做主。都是生而爲人，何以將種種限制加在她們身上？”
常蓮突然站起來，對乾帝這番話感到匪夷所思。
他目光凜凜看着池邊的乾帝，片刻後沉聲開口：
“陛下，此言不妥，不妥。”
他說不出哪裏不妥，他雖是個帝師，但階級觀念、禮制規矩，都已經組成他的血肉筋骨。
要改變他這種想法，那就要融化他一身血肉。
常蓮對孫乾的話感到生氣，他在石桌邊走了兩步：
“陛下，您萬不可有這種想法。女子三從四德，若不奉行，那賢良淑德、大家閨秀從何而來？”
孫乾笑起來，笑容閒適輕鬆，和常蓮成爲明顯的反比：
“老師啊，您不必緊張，朕不是說她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是有些禮制有違人倫天理，應當廢除。”
常蓮怔怔的看着他，孫乾在綠蔭裏踱步：
“常婉心有什麼錯呢？她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想看看呂明晰說過的草原。可所有的人都想把她關在閨房裏，只有呂明晰願意助她。老師，人活一世，竟還不如一隻鳥，何趣之有？”
通過孫乾的話，常蓮想起以前在家的常婉心。她坐在高高的樹上，看着藍天白雲，總是悶悶不樂。
那時她總遭到呵斥，身爲書香世家出來的大家閨秀，卻整天想着出去。
有一天，常蓮聽常婉心詢問，海浪是什麼模樣，草原上騎馬又是什麼感覺，他笑她胡思亂想。現在回味起來，常蓮後悔不已。
常婉心那時，就已經有了遊歷外面的想法吧。
常蓮又想起那位我行我素的恆靈公主，若她不是公主，只怕早就被千夫所指。
他想了想說道：
“自古傳承如此，陛下想要反對，只怕沒有百年以上做不到。”
孫乾沒說話，這種觀念改革，不僅需要時間，還要機緣。如果強行扭轉，反受其害。
他點頭暫且妥協：
“老師說得是，不能急於一時。”
“聽說恆靈公主去四方遊歷，還要收幼童上學，陛下也不規勸一二？”
“不規勸，她想做什麼都可，朕要讓天下的女子看看，其實女子也可以闖出一番自己的天地來。”
常蓮有些生氣，他原本以爲孫乾的想法不過一時衝動，現在看來，由來已久。
常蓮神色嚴肅：
“陛下，她是大慶的公主，豈能與其他女子相提並論？陛下此舉不妥，她既爲公主，應該引導天下女子賢良淑德，而不是在外做過份之舉！”
孫乾面色微沉：
“老師，恆靈有自己的想法，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想必是您聽信了流言蜚語，纔對她有所誤解。朕不管天下男人怎麼看她，只要天下女人怎麼看她！”
天下女人怎麼看待公主？
兩人沉默了，孫乾倒是問過後宮的女人，陳妃羨慕恆靈，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誰不羨慕一個百無禁忌，敢養男寵的公主呢？
而常蓮根本沒問過女子們的想法，他整日琢磨的都是子經史書，學院大事。
他端着一派君子之風，從不將注意力放到女色上。要說接觸最多的女色，還是詩經裏女子，各典故上的英女故事。
她們陡然面容模糊起來，只剩下一個個凸起的肚子，孕育後嗣。
常蓮腦中轟隆一想，爲自己的想法感到汗顏。
似乎只爲生育而存在！
他又想起常婉心說的一句話，她先是一個人，然後纔是一個女子。
一股難以喻言的情緒衝撞着常蓮的心神，他對着外面明晃晃的陽光直髮愣。
師生之間陷入長久的沉默後，孫乾率先開口：
“老師，我們兩人的想法都太極致。恆靈過於奔放，深閨女子過於約束，應取中庸之道。”
常蓮微微嘆息：
“確實如此，前朝盛世時，女子也未有這麼多約束……”
他沒再接下去，對於這一類的概念，和階層一樣難以解決。
“老師，戎狄危險，不如讓她去找恆靈。”
常蓮苦笑搖頭：
“她自離開京城後，書信日漸稀，沒了束縛老臣也奈何不了她。”
好吧，看來家鳥成了野鳥。
孫乾不再提及此事，轉而看向桌上的冊子：
“這觀止樓的手筆很大啊。”
他走了過去，翻開冊子，將寫有觀止樓的那一頁撕下來。
常蓮詫異的看着他，孫乾將這頁夾在其中，笑道：
“老師暫且不要動，待朕收了銀子再辦他。”
“啊，這，這是否不妥？”
乾帝打算黑吃了這筆銀子！常蓮一方君子，感覺有些受到刺激。不過他並不迂腐，官場之道見得多了，南面有時候自己也得趟一趟。
純粹的君子，早就被朝堂規則踢出去了！
“他觀止樓若無其他錯，這一百萬兩銀子不過是教訓。否則朕就算查抄他，又何止一百萬兩銀子。”
孫乾將冊子收入袖中，常蓮聞言沉默了半晌，好吧，跟陛下掰手腕，觀止樓輸的得脫褲衩。
常蓮想起這冊子私下送到了乾帝眼皮底下，觀止樓總得給官員一點勞動費，也不知道乾帝追不追究。
他沒打算管這事，現在戎狄疆土上打成一團，他只想快點找到常婉心。
兩人又閒聊了片刻，常蓮離開了清涼殿。
孫乾直接召來小德子，命他將冊子收好，又對他說道：
“你去告訴丁戶部，書院這筆銀子收上來後，來朕這稟告一聲。”
小德子心中微微詫異，這事乾帝竟然交給他辦？趙公公呢？
他也不敢多問，聽乾帝又囑咐一句：
“此事不要張揚。”
小德子立即躬身領命而去，孫乾重新坐回石凳，喝了一口茶。
趙公公走到園子入口處，孫乾便傳他前來伺候。
孫乾看了他一眼，慢悠悠說道：
“趙祿啊，這金姚兩家的消息挺靈通啊，支持完水渠又支持書院。”
趙公公躬着身笑眯眯：
“陛下，他們就想爲您分點憂，爲大慶做一點事。”
趙公公不信，他讓兩家砸銀子還砸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