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井桐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沒有回話。等電梯到了一樓，兩人走出住院部大樓，俞延隨便找了處長椅坐了下來。
孫井桐卻沒有坐的意思，她看了眼腕錶，“我時間不多，揀重要的問吧。”
“關於八儀的來歷，你瞭解多少，我想盡可能知道，越多越好。”
“那可太多了，說上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她擰着眉，抱臂在前，“你可以看看遊戲的角色簡介，那裏的背景故事基本屬實。八儀，化自於‘八佾’，按西周禮法，只有周天子才配用八佾，她本就是天子禮樂儀仗的化身，身份尊貴，不同一般使徒。”
她像是想起什麼，補充道：“不知道我提過沒，使徒只是遊戲裏面的提法，在真正的持天樞三家裏，我們稱之爲‘異神’。他們沒有神格，也不存在登仙道的情況。他們沒有確切的分類，只是遊離於漫長時光和無數傳說中被賦予了對應的能力。而八儀，她是異神之中，最接近神的存在。”
“你見過她嗎？”俞延忽然問，“在這場使徒戰爭之前，你見過她嗎？”
孫井桐愣了愣：“你聽見我和鴉犀主公的對話？”
俞延點頭：“他對八儀有種很狂熱的執着，一直想看見八儀的全部戰力，爲此不惜把我們，甚至把他自己逼到絕境。他似乎認得你，我記得他和你對話時提到‘紅衣流霞舉’，那是……”
“是八儀。”孫井桐回得果斷，“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瞞你什麼，借用雲升的話說‘昨天鬼門關前走一遭，咱們也算是過命的交情’。我直說吧，沒錯，我的確見過八儀，在這場使徒戰爭前我就已經見過她，也正是因爲這點，我纔敢肯定，鴉犀的主公必定是三家內的人！”
她終於坐下來了，靠在椅背上，仰頭望着天空，似在回憶。“八儀身份尊貴，產生年代也最爲久遠，比她年長的異神可以說是寥寥無幾，加上她又是禮樂儀仗的化身，所以每隔一段時間，我們就需要把她放出來，讓她爲衆使徒祝禱。”
“爲什麼要祝禱？”俞延問。
孫井桐想了想：“打一個不那麼確切的比喻，這種祝禱行爲類似於給異神的理智保鮮，讓異神不至於在漫長的歲月中被時間磨去理智。家族史書中就有記載，萬曆年間有異神怨氣橫生，逃逸出去傷人無數，最後三家折損了相當多的人力纔將其收回。”
“其實以往也發生過異神躁動的事件，但損失都不大，只有萬曆年那次損失過於慘重。家族們痛定思痛，又花費無數心血，才終於找出了讓八儀祝禱的法子。”
“祝禱週期不定，基本是五十到一百年不等，有的人一生也不見得能遇上一次八儀的祝禱，所以三家裏面也有說法，能看上一次八儀的祝禱，算是天大的運氣，能看兩次的，目前還沒有。我運氣好，出生不久就展現出了家族繼承者應有的天賦，所以在三歲那年被允許參與祝禱的觀禮。”
想到這兒，孫井桐笑了笑，“雖然說這話不太合適，但其實我多少能理解那個人心態，關於他爲什麼會對八儀如此狂熱。我那年雖然三歲，也算是驚鴻一瞥，震撼人心，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做夢都是那天晚上的景象。”
俞延默默聽着，沒有說話。
孫井桐見他這幅模樣，便道，“沒有問題的話，那我就先走了，具體的以後再……”
“那八儀呢？”俞延忽地開口，“一直以來都是她爲別人祝禱，那她的損耗又有誰來彌補呢？”
孫井桐一愣，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時間竟不知怎麼接話。
她和俞延對視良久，一個猜想忽地浮出腦海，而這時，俞延開口了。
“或者說，她其實已經損耗了，所以即使和我締結了血契，完全狀態也並不能維持多久，平時看着很少女也是出於這麼原因吧……”他說着說着，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又近乎自言自語，“她的確缺失了一部分，她從前不是這樣……”
孫井桐認爲他分析得有道理，正要表示肯定，猛地聽見後一句，驚問：“你說‘她從前不這樣’？你見過她？”
“打雨師的那晚我在夢裏見過，那時的場面挺正式的，像是在舉行祭典，她穿得很隆重……”
“哦。”一聽是夢裏見過，孫井桐又淡定了，“很正常，使徒的回憶片有時候確實會以夢境的形式呈現給主公，我也有關於良赭的夢境。”
“昨天不是，昨天那段記憶有關八儀，記憶的主人卻不是八儀，而我站在那個人的視角下，參與了他們過去的對話。”
俞延默了默，還是向孫井桐說出了八儀和鴉犀對峙那一瞬間，他腦海中詭異插進來的片段。
“這正常嗎？”描述完一切，他問。
“不正常，而且絕無可能。”孫井桐皺着眉頭思考，“除非……”
“除非什麼？”
孫井桐恍然一驚，“沒什麼。”
她忽地起身，此時手機剛好震了震，“我得走了。”她看了眼信息道，“只是我個人的猜想，解釋起來很麻煩，等我驗證後會如實告訴你們的。”
俞延也起了身，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沒事，雲升不是說過嘛，咱們已經是過命的交情了，這點信任我還是有的。”
孫井桐鬆了口氣，“那就好，我先走了。”
俞延點過頭，她便轉過身，疾步趕向醫院前面的停車場，可誰知還沒走幾步，俞延又從後面跟了上來。
“！”孫井桐驚訝，“你……”
俞延揮了揮手機，亮起的對話框界面備註赫然寫着雲升，“別提了，這傢伙要喝奶茶，我得過馬路纔買得到他想喝的口味。”
孫井桐有些意外：“他不是踢足球麼？”
俞延被問得莫名其妙：“這和他踢足球有什麼關係？”
“我以爲你們男生都不會喝奶茶的，畢竟……”
俞延哭笑不得：“豈止奶茶，他還特愛穿騷粉呢，說是猛男配色。”
說完，兩人都悶頭笑了好一會兒。俞延看着捂嘴笑着的孫井桐，心想她跟我們在一起果然纔是最放鬆的。
以前不知道，以爲她只是個優等生、外班的學霸，沒什麼太大的感覺，現在看來，在他和雲升爬樹玩彈弓掏鳥窩的年紀，孫井桐已經開始承擔另一份更爲沉重的責任了。
等這段時間消停點了，咱們三個可以約好帶上自家使徒出來散散心。
俞延心裏正計劃着，一聲鳴笛忽地打斷他的思緒。
他循聲望去，一輛漆黑的城市越野正緩緩駛出停車道，朝他們所在的方向靠近。車窗下搖，俞延從一開始的漫不經心，到逐漸喫驚，最後眼珠子都差點瞪出來了。
“良…良赭？？？”
沒了黑袍和兜帽的遮擋，良赭其實有着很古典俊逸的長相，可能是做刺客太久，他的眼神還是透着漠然，整個人的氣質都極爲內斂，穿衣打扮都儘量不引人注目。
俞延還注意到，他肩膀上還殘留了一點頭髮茬，看來爲了更貼近現代人他甚至還去理了發，或許是因爲“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他沒有全部剪完，還是留了半長不長的頭髮，束了個低馬尾作爲最後的倔強。
“我思來想去，覺得與其等到用時才召喚使徒，不如直接將使徒帶在身邊，以不變應萬變，也免得出一點意外就要特地避開人羣，這樣善後工作也會方便很多。”見他這麼驚訝，孫井桐如此解釋。
良赭對自家主公低眉垂目，點頭以示尊敬，而對俞延嗯了聲就算是打過招呼了。他解開安全帶下車，親自爲孫井桐打開車門，手掌不忘擋在車緣上防止主公磕着頭，高大的身型配上襯衫長褲，儼然是一名好保鏢……哦不……好使徒。
俞延默默拿起手機猛按快門，隨着照片發送成功，他也收穫了來自雲升的好幾個“臥槽”，長長的感嘆號幾乎要淹沒半個屏幕了。
「臥槽！這才一天不到啊！良赭居然就學會開車了！還會接送孫同學！他甚至還知道給女生擋車檐！！！」
「他居然懂得現代穿衣打扮！他還能把自己收拾得如此英俊瀟灑！！！」
「他是怎麼做到的？？？難道主公的學霸體質也會傳染給使徒嗎？！？」
「我覺得我完了。」
雲升後面又斷斷續續發了好幾段。
「但凡我有孫井桐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的功力，回祿也不至於把我屋子弄得一團糟……」
孫井桐上車後對他揮揮手，算是告別。
俞延目送黑色越野匯入城市川流不息的車羣中，忽然認真思考起孫井桐剛纔說的那番話——將使徒帶在身邊，的確是個好主意。
所以……明天帶八儀出來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