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懷瑾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緊握，面露譏誚，“他害死的又何止我的母妃，還有我外公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命和我舅舅的命！”
那兩年，他總是能夢見外公府裏那一具具口吐黑血的屍體和舅舅被敵軍亂劍砍死，死無全屍的場面，呼吸間都是血腥味。
對此，他至今不敢忘！
蕭懷瑾眺望着遠方的三千燈火，聲音比這涼風更冷上幾分，“我外公一家是被陷害的，而他明明知道，卻還是以謀反罪抄家滅門，完全忘記了他坐的龍椅是誰扶他坐上去的！”
楚昭禾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話安慰又覺得很是蒼白。
這件事，不是輕飄飄地一句“都過去了”就可以揭過的。
她更不能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讓他放下仇恨，那樣對他太過於不公平。
良久，蕭懷瑾喃喃低語。
“昭禾，你說是不是我真的做錯了什麼，所以上天才會如此懲罰我？”
這輕飄飄的聲音裏充滿了無力，懷疑，迷茫......
楚昭禾心臟猛一收縮，刺刺的疼。
她扳過他的身體，一字一句說的格外認真，“蕭懷瑾，我不准你這樣想，錯的不是你！”
坐上那個位子的人，都是涼薄的，連骨子裏的血都是冷的，難道就因爲那個人是他的父皇，他就有罪？！
“是嗎？”蕭懷瑾扯了扯脣，語氣充滿了懷疑，“那爲什麼我的親人都離我而去，只留下了我一個人？”
他現在又頹又喪，和之前矜貴清冷，無論何時眉宇間都是一副勝券在握的姿態判若兩人。
楚昭禾想要擡手摸摸他的腦袋，奈何他身高太高，手只能尷尬地收了回去。
蕭懷瑾素來挺拔的脊背忽然彎了下來，修長的手臂虛虛實實地抱着她。
耳邊傳來沉悶的聲音，“昭禾，我怕。”
楚昭禾側目看了他一眼，輕聲問：“怕什麼？”
“怕你會...”話說了一半，蕭懷瑾就閉了眼，有些說不下去了。
楚昭禾感覺自己肩膀一沉，她笑了笑，沒有推開他，雲淡風輕地補全了他未說完的話，
“你怕我會和你的外公，母妃，舅舅一樣，離你而去？”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蕭懷瑾立刻就站直了身體，眉心緊皺，慍怒道：“我不許你說這些，趕緊呸呸呸。”
楚昭禾愣了兩秒後，毫不留情地笑他，“蕭懷瑾，你堂堂一個王爺，竟還迷信這些？”
她這人不信神佛，不信鬼怪，只信事在人爲，但沒有想到他竟然信這些莫須有的東西。
蕭懷瑾雙手握着她的肩膀，語氣執拗，“我不管，你趕緊呸呸呸！”
楚昭禾無法，只能按照他說的話做了。
蕭懷瑾的臉色頓時緩和了不少，他把楚昭禾臉頰兩側垂落的兩綹頭髮別在了耳後，低聲道：“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死這個字，我不喜歡。”
楚昭禾看着他俊美如神祇的樣貌，淡聲道：“蕭懷瑾，你不能這麼霸道，我又不是你的誰。”
“你是我未來的翊王妃！”怕她不認賬，蕭懷瑾又補充了一句，“你剛纔答應了。”
蕭懷瑾提醒道：“方纔在王府門口的時候，你默認了。”
楚昭禾想起來他說的是什麼了。
——“買賣不成仁義在，您這樣對我拉拉扯扯的，是準備讓我以後都嫁出去？！”
——“我娶！”
她舊事重提，“蕭懷瑾，在三清山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蕭懷瑾迫不及待地打斷了她的話，道：“我後悔了，昭禾，我後悔了。”
他以爲只要她過的好，就算不在一起也沒關係。
但他終究沒能那麼大度，還是想自私地把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你不是怕你身上千裏冰魂散的毒解不了，拖累我麼？”
蕭懷瑾垂眸凝視着她，聲音低啞的厲害，“是怕，但我更怕的是你不能陪在我身邊。”
心窩的那陣疼痛到現在還未完全消散，那疼比千里冰魂散毒發時還痛上幾分，他忍受不了。
楚昭禾不敢直視他直白炙熱的目光，只能看向別處，倉皇躲避。
蕭懷瑾笑了笑，隨着她的視線望去，淡聲道：“其實不單單是因爲身上的毒。”
楚昭禾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淡聲問道：“你想要那個位子對不對？”
他眸色微滯，聲音低啞，“我只是想要替我外公平反，還韓家清白，以慰他們的在天之靈。”
最後的一個音落，亭子又重新恢復了安靜，只餘下風聲在呼呼作響，間或一兩聲蟲鳴。
兩人並肩而立，楚昭禾看着上京城的人間煙火，黑白分明的眸子裏一片清冷。
蕭懷瑾則是溫柔地看着她的側臉，臉上風平浪靜，其實心裏根本沒底。
不知過了多久，楚昭禾才緩緩開口。
“蕭懷瑾，我不喜歡皇宮，不喜歡它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更不喜歡和別的女人分享我的夫君，那不是我喜歡的生活。”
韓家是被人陷害謀反，皇上也默認了，平反，就是讓皇帝當着全天下人的面承認自己不仁不義的骯髒之舉，這簡直是癡人說夢。
他只有自己坐上了那個位置，纔有可能讓真相大白於天下。
到時候他三宮六院，后妃無數，她成了他衆多女人中的一個，每日坐在奢華的宮殿等着他的寵幸。
最後在那個金絲籠中老死，過完自己可悲可嘆的一生。
那樣的生活太過於無趣與束縛，她打心底的厭惡。
蕭懷瑾勾了勾脣角，一字一句地頓道：“若是我許你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他這句猝不及防的話讓楚昭禾怔在了那裏。
見她不出聲，蕭懷瑾溫聲道：“楚昭禾，我的心沒你想象的那麼大，裏面除了你之外再也裝不下任何人，也不會有什麼左擁右抱，妻妾成羣。”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語氣變的認真而虔誠，“皇權富貴與我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可有可無的東西罷了，但唯有你，是我畢生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