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後院種了一大片的竹子,看上去鬱鬱蔥蔥的一片,十分養眼。
接連幾日的大雪落在葉片上,壓彎了枝條,有時斷時續的折竹聲傳來。
駐足片刻,他的嘴角揚起了一抹淺淡的笑意。
楚昭禾順着他的視線,隨口寒暄了一句:“殿下喜歡雪?”
可據她所知,大朔冬季飄雪的時間比滄漓還要久,雪對於他來說,應算不上稀奇吧?
“是父皇喜歡。”
子蘇緩緩搖頭。
其實還有句話他未說。
父皇喜歡雪不過是愛屋及烏,因爲這雪花,點綴了那鮮豔似血的紅梅。
楚昭禾瞭然。
他溫文爾雅地詢問:“大朔多見雪中紅梅,沒想到雪中修竹也別有一番韻味,不知楚小姐有沒有興趣,陪本宮共賞這雪景?”
楚昭禾注視着子蘇的目光,覺得他應該是有什麼話想說。
於是點頭道:“榮幸之至。”
兩人去了後院的茅草亭下,雪化成水滴落在地面,聲音舒緩空靈,讓人的心情不自覺地平靜了下來。
沉默片刻,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楚——”
“我——”
子蘇和楚昭禾都愣住,而後相視一笑。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楚昭禾卻覺得和這個大朔太子確實有種故人似曾相識的感覺。
或許一見如故是真的,並不是說什麼所謂的搭訕的話語。
子蘇做了個手勢,彬彬有禮道:“楚小姐先請。”
楚昭禾直言不諱道:“殿下舟車勞頓,我也就有話直說,不和殿下繞彎子,耽誤殿下休息了。”
子蘇覺得她的性格十分有趣討喜,含笑點頭。
“殿下在見我第一眼時,想必就知道我的身世了,這樣的話,證明殿下是知道千...我母親和你父皇之間的故事了?”
楚昭禾不確定子蘇到底知道多少,因此也不便問的太過於直白,言語間多多少少帶了一些試探。
子蘇沒想到她觀察的這般細緻,僅僅從一個眼神中就看出了這些事。
他讚歎道:“楚小姐心思敏銳,本宮佩服。”
楚昭禾不語,等着他的下文。
子蘇起身,一手置於腹部,一手背在身後,看着眼前的景象,緩緩開口。
“本宮是由父皇一人撫養長大的,與他關係親厚,這些事本不該是本宮一個兒子該知曉的,但小時候父皇曾給本宮講過一個話本子,那時只以爲父皇在告誡本宮,爲君者,不應被兒女情長所羈絆。”
“後來我才明白當時的自己大錯特錯,那哪是什麼話本子,是父皇,他怕忘了那些點點滴滴,就把他們兩人之間經歷過的事情記了下來,時常翻看兩眼......”
至於是懷念,悵惘,亦或者是在追悔,他不得而知。
不過他想,愛也好,恨也罷,父皇終歸是放不下這段感情。
太醫說了,父皇的病在於心,積思成疾,無藥可醫。
他話裏的信息量過多,楚昭禾反覆琢磨了兩遍才反應過來。
想到他那句“由父皇一人撫養長大”,她很是不解。
他由大朔皇帝一人撫養長大,那他的母親是誰?
據她所知,大朔十分注重門楣,皇宮尤甚。
子蘇能坐上太子之位,除了他過人的手段,皇室子嗣的稀薄,想必他的母親出身也不會太差。
但爲何大朔沒有半點關於他母親的傳言?
楚昭禾想問清楚這其中究竟,開口時又不知從何說起。
直接問人家的母親太過於冒昧。
說句不好聽的,萬一人家母親過逝了,豈不是揭了傷疤?
子蘇把她神色的糾結看在眼裏,會心一笑:“你我彼此都明白現在是爲何坐到這裏,既然如此就不妨有話直說,不必拘束,就當是...朋友間的閒談。”
他不遠千里地來此,除了與蕭懷瑾的商議,爲的也是這件事,不過兩人的目的各不相同。
解鈴還須繫鈴人,心病還須心藥醫。
他希望父皇能長命百歲!
楚昭禾沒有再矯情,直接問了出來。
聞言,子蘇笑笑,掉頭看她,挺直白地說:“你是想問本宮的父皇到底有沒有背叛你母親的感情吧?”
楚昭禾:“......”
若不是爲了天下的百姓,她才懶得管這些破事。
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纔是她的性格。
子蘇坐在她對面,目光悠遠,像是陷入了某段回憶。
“其實本宮也不怕你知道這件事,本宮其實不是父皇的親生兒子,按輩分,本宮應該喚他一聲皇叔。”
他的父王出生時難產,腦袋不太靈光,看起來呆呆傻傻的。
因此,最不得先帝寵愛。
皇叔發動宮變那年,他那個平日裏像悶葫蘆一樣一聲不吭,靦腆又膽小的父王竟然敢奮不顧身地爲皇叔擋了刀。
父王本可以置身事外,安安穩穩地度過餘生,卻偏偏選擇了一條最危險的道路。
只因其餘幾個皇叔不是明君,任何一個皇叔登上皇位,於大朔的百姓都是一場苦難的開始。
所以,父王選擇站在了皇叔的陣營。
所有人都忽略他這個最笨的,對權利爭奪最沒有危險性的皇子,所以他做什麼事,都不會有人注意。
他爲皇叔打掩護,迷惑衆人的視線。
當時他還未出生,父王怕事情有變故,顧不上他們母子,就提前把他們送到了郊外的私宅。
母妃知道父王出事的消息後,動了胎氣,不足月便生了他。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母妃出現了血崩,丟下襁褓裏的他撒手人寰。
皇叔如願以償地坐上了皇位,把他接到了身邊親自撫養,對外宣稱,他是他的皇子。
知事之時,他以爲皇叔是把他對父皇的虧欠和補償,全部轉移到了他身上。
現在想想,皇叔應該是爲了楚昭禾的母親,他心心念唸的女子。
有他這個“皇子”,大臣便不會上奏,逼着他納妃生子。
身邊總要有一片淨土,留給心愛之人。
楚昭禾聽完,有些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