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裏,一輛尊貴大氣的馬車緩緩駛來。
車子剛剛停穩,下來了一個錦衣華服,眉宇疏離淡漠的男子。
是大朔的皇帝——愈之。
蕭懷瑾迎了兩步,站在原地的楚昭禾微愣。
大朔皇帝錦衣華服,身量與蕭懷瑾相差無幾,臉上雖多了些許皺紋,但依舊可以看見他年輕時樣貌是何等的出挑。
只是他的頭髮,幾乎全白了,看起來要蒼老好多歲。
寒暄過後,愈之的視線看向了楚昭禾。
簡簡單單的一眼,他的眼睛瞬間通紅。
他忍不住地走上前,想要摸摸她的頭髮。
愈之的手顫着擡到半空,想到什麼,又垂了下去。
熱淚被風吹乾,他難受地捂住了胸口,有些心臟像是被人用力地攥着,生疼生疼的。
這是他的親生骨肉,他流落在外面十七年的女兒啊。
見狀,楚昭禾也不知該怎麼面對,無措地看向蕭懷瑾。
蕭懷瑾上前打了圓場,請人去了御書房。
玄書送了茶後就帶着宮人離開,屋子裏頓時只剩下他們三人。
楚昭禾兩隻手握着茶杯,第一次覺得如坐鍼氈,如芒在背。
她不是真正的楚昭禾,面對愈之,到底有些不自在。
空氣裏瀰漫着些許的尷尬。
蕭懷瑾知道,愈之此時,根本無心談論其他。
有些話他在這裏也不合適,於是起身,拍了拍楚昭禾的肩膀,道:“我還有些奏摺要看,你幫我好好招待大朔國君。”
楚昭禾一聽他要走,連忙抓住了他的衣襬,眼底滿是求救的意味。
他知道她的身份啊,再說了她對這位“父皇”也瞭解有限,能說什麼?!
總不能...總不能說我知道你是殺父弒弟才登上的皇位吧?
光是想想那尷尬的局面,她的腳就要摳出一座紫禁城了。
蕭懷瑾也頗爲無奈。
但身份之事沒辦法解釋,就算解釋了,估計也沒人相信這樣離奇怪異的事。
他摸了摸她的頭算是安慰,然後對愈之矜持地點了點頭,大步離開。
楚昭禾恨不得把他的背影盯成篩子,哀怨的不得了。
蒼天啊,大地啊,誰能來救救她啊——
愈之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只以爲他們感情要好。
滄漓新帝,容貌出挑,謀略過人,品行端正。
最重要的是,他能看出他很愛昭禾。
爲自己女兒高興的同時,愈之心裏也難免酸澀失落。
楚昭禾摸不準他的性子,也不敢貿然開口。
靜默許久,愈之最先開了口:“昭禾,這些年,你過的好嗎?”
他有許多話想說,但到了嘴邊,只剩下了這一句問候。
楚昭禾看着他眼角的皺紋,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她看的出愈之很愛自己這個女兒,他眼底的關心和疼愛做不了假。
可惜真正的楚昭禾已經不在了...
她垂眸一笑,隱去眼底的思緒,實事求是道:“之前過的不怎麼樣,但現在好多了。”
愈之知道她在鎮遠侯府過的是什麼生活,聽她說的這麼雲淡風輕,心裏越發的不是滋味。
他的女兒,本該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公主。
但因爲他,才讓她與她母親,吃了這麼多的苦,受了這麼多的罪。
愈之的情緒有些激動,捂着嘴咳嗽了起來。
楚昭禾幫他順氣,又到了一杯溫水遞過去。
愈之看着她許久才顫着手接過,眼睛更是紅的不成樣子。
香爐裏的青煙嫋嫋升起,厚重的檀香讓人心情寧靜。
楚昭禾瞧了會兒,收回了視線。
“其實您不必覺得對我有所虧欠,畢竟這麼多年,您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
她想,若是原主還在,知道自己不是被拋棄的,也會原諒他吧。
愈之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怔了一下後自嘲一笑,擡頭掩面。
“不,是朕的錯,都是朕的錯...”
那封訣別信,是先皇后用他的名義送給千媚的。
他派去滄漓的人也被先皇后買通,告訴他千媚懷了鎮遠侯的孩子,與鎮遠侯夫妻情深,舉案齊眉。
他們的話裏話外都在提醒着他:千媚變了心。
當年年輕氣盛,聽到這消息後他發了怒,可氣過後又覺得千媚不是這樣的人。
準備來滄漓問個清楚明白時,朝中正好大小事不斷,他被纏的脫不開身。
沒過多久,他就知道了千媚難產去世的消息。
知道愈之身體不好,情緒不能激動,楚昭禾安慰了他幾句。
蕭懷瑾處理完政務過來,她就腳底抹油,直接溜了。
剛一出來,百里卿就走了過來,告訴她千媚醒了,只是看上去有些不對勁。
楚昭禾過去的時候,千媚躺在牀上,眼睛望着一處發呆。
她想要爲她診脈,可手剛一碰到她,就被她給躲開了。
千媚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滿眼戒備地看着她。
看着她頭上的傷口,楚昭禾試探着問了一句:“你...不認識我了嗎?”
千媚神色迷茫,努力地在回想。
可等了許久,也沒有聽她說話。
見狀,楚昭禾已經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她囑咐宮女照顧好千媚,給百里卿遞了一個眼神。
兩人一前一後地離開。
連廊上,百里卿看了眼屋子,壓低了聲音:“師父她這是——”
楚昭禾道:“是失魂症。”
千媚墜崖時腦袋磕到了石頭,頭部淤血壓迫了神經。
可惜這裏的環境達不到做開顱手術的標準,否則她有七成的把握將她治好。
“失魂症...”百里卿重複了一遍,然後笑了:“師父這算不算因禍得福?”
因禍得福?
楚昭禾瞬間通透。
是啊,千媚失憶了,忘了以前的種種,自然不會被仇恨所困。
她剩下的年數本就不多,應該好好活着。
千媚也並不是完全的失憶,最起碼她在看見愈之時,眼神是不一樣的。
但她記不起兩人之間的過往,只覺得他像是故人。
在這個完全陌生,誰都不認識的宮殿裏,她下意識地親近他。
愈之也沒有想到,兩人再見面,竟是物是人非,舊人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