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緊了魔杖，垂下頭：“我下去。”
“嗯？”佩吉偏過頭，“往下飛嗎，伊——多洛霍夫？”
伊狄嘆息，徹底下定了決心，對所有人大聲喊道：“不，下去。進到湖水裏去……我們只能游過去！”
“游過去？”德拉科露出驚疑不定的眼神。
與之相反，其他人紛紛顯得恍然大悟。
從來沒想過的路徑，看起來直接，簡單，兇險非常，然而卻可能恰恰是唯一的出路。尼可·勒梅是煉金術士，空中要想不讓他們飛出去，大概就永遠飛不出去。換句話說，要想渡湖，目前只有水下一條路。即使裏頭全是陰屍。
這又是一個思維的盲點。
萊斯特蘭斯很快反應過來，說道：“不能所有人都下去。至少兩個人留在掃帚上做接應。”
“多洛霍夫”點了點頭：“我和卡卡洛夫，亞克斯利下去吧。”
單論戰鬥力，這三人絕對是最強的。其他人留在上面，也沒有妨礙。
大夥沒有異議，但佩吉卻皺緊了額頭，顯得十分不安。伊狄要縱身躍下的時候，她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小聲道：“這次你不是一個人，知道嗎？要是遇到了危險，立刻求救。我會一直看着你的。”
伊狄有些驚訝：“好。”
她握着手裏的魔杖，忽然鬆了不少。然後與沃倫對視一眼，憋了一口氣，往湖面跳了下去。
冰冷腐臭的氣息瞬間掩蓋了鼻腔。水從下往上灌進來，忍不住讓人咳嗽。
甚至還有大量的氣泡，擋住了視線。眼睛發疼。但伊狄始終睜着，在湖裏撲騰。不出意外，身側迅速竄來了陰屍的手臂。白花花的，一張張臉從水下靠了過來，一個接一個，彷彿幽靈的假面。只是張開無數張嘴來，有真實的口臭吹向她。在水花裏，伊狄擡起了手。
魔杖的尖端迸濺出耀眼的光。周圍已經有綠光冒起，是其他人的照應。何況佩吉也在看着她。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如今的她面對湖水裏的陰屍，已經再也沒有一絲恐懼。
從上往下看，水花和陰屍的發間，逐漸燃起一條黃線。越來越紅，燒得越來越盛，順着髮絲的糾纏，在水面豎起了一道火牆。蜿蜒而去。陰屍無法發出慘叫，他們的面孔卻慢慢變得猙獰，發泡，發脹。眼睛瞪到燈泡似的大小，手往上伸去，卻怎麼也伸不到天空。
藍紫、紅黃的光亮倒映在水面上，一張張陰屍的臉，纏上了火焰的包邊。如同引燃了炸藥一般，以蜘蛛網狀朝外擴散。所到之處，逐一化作灰燼。
“卡卡洛夫”和亞克斯利已經伸手讓人拉了上去。除了沃倫，每個人望向眼前的情形，都陷入了難以言語的境地。而發出咒語的人，此刻還在下面。在湖水和火焰的中央，靜靜地隨着火焰的蹤跡向前游去。
她怎麼能顯得這麼毫不費力？
萊斯特蘭奇沙啞着嗓子：“這不是普通的火焰……安東寧什麼時候會了這些我都從沒見過的魔法？”
“像是厲火，但在水裏也可以通行，”沃倫平靜地說，“都下去吧。沒事了。”
沃倫和亞克斯利已經渾身溼漉漉的，貼在騎掃帚的人身後，發沉。
德拉科嗓子眼發抖：“那個，必須要下去嗎——哎！救命啊！”他感到身後一股大力，已經被推了下去。水在身側蔓延開來，冷不防就嗆了一口水。再往上看去，佩吉已經跳了下來。萊斯特蘭奇緊隨其後。
嘩啦嘩啦兩聲，又濺了他一臉水。然後沃倫和亞克斯利騎着掃帚貼近水面，把頭給他們接着，自己也各自下了水。
現在，所有人都在湖裏了。四周空蕩蕩一片，再往後看，纔有別的陰屍。
趁着伊狄在前面開路，德拉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全當自己是在露天泳池裏和人競泳——只要不是最後一名，肯定能活下去。
衆人都在水裏，牽着掃帚浮在身側，越遊越快。
沒多久，最前面的亞克斯利已經趕上了伊狄。他喊了一聲多洛霍夫，靠近來，和她並肩遊。
湖水冰冷，多了一個人到身邊來，依然無助於暖意。反而更不知如何說話。
伊狄心下一跳。水越來越冷了，逐漸冷到刺骨。
可前方的火焰沒有溫度，她只能靜靜地等待湖畔在身體的撲騰下越來越近，逐漸喘不過氣。
“啪啦”一聲，她率先上了岸。望着背後遊着的四個小點出神。
亞克斯利稍慢一些，爬起來的瞬間，伊狄已經將魔杖對準了他。尖端指着腦部。
“一忘皆空，”她冷酷地說，“再見了，科班。”
大個倒了下去。伊狄補了一個昏迷咒，又將他身上劃開了幾道口子。擡起頭來，其他人的臉還看不太清。於是她就把他拖到了一邊去，半身栽倒在水裏。裝作喫力地，重新又把人拽起來。
這時，萊斯特蘭奇和“卡卡洛夫”已經靠近了。見到她在做什麼，都吃了一驚：“亞克斯利怎麼回事？”
“不知道。”伊狄迷惑地搖頭。
“多洛霍夫”說不知道，萊斯特蘭奇也毫無辦法。她查看了一下他的情況，像是受傷了。可她也不是醫生。用力拍了拍亞克斯利的臉，又探了探鼻息，發現他沒死，暫時作罷。
也唯有暫時作罷。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尖叫。“沙比尼夫婦”在水中掙扎起來。
“陰屍，”沃倫說，“它們趕上了。”
伊狄頓時明白了，瞪了他一眼，抽出魔杖，要去解決那些陰屍。眼看着佩吉和德拉科都要被拖下去了。
然而沃倫卻忽然用力，扳住了她的手腕：“這是他給你的。”
“放開！”
不是不知道沃倫想說什麼，但他選在這個時機，未必是巧合。伊狄恨恨將他甩開來，對滿臉狐疑的萊斯特蘭奇說：“攔住他！”
沃倫還要上來，萊斯特蘭奇已經擋在了前面。問道：“你們怎麼回事？亞克斯利莫名其妙地成這樣了，威廉和赫瑟爾也是的，難道連幾個陰屍都對付不來？還得安東寧幫忙？”
那頭，佩吉和德拉科的頭顱已經徹底消失在了水面。伊狄不敢亂用魔杖，徑直跳了回去。
一路游到最後沉沒下去的位置，埋頭栽了下去。
冰冷、寂靜、恐懼……關鍵時刻，她還是隻有一個人。然而，她開始明白了一件事：說到底，不是不能試着依靠另一個人。只是如果要想救那個人的話，最終最可靠的，還是隻有她自己。
未嘗不是一件幸運的事。至少她還有自己。自己還有力量。
陰屍的味道逐漸散開來，還有它們密密麻麻的頭髮。穿梭其間，難免令人頭皮發麻。她努力控制着火焰，只燒掉眼前的這一片。然而那些黑長的頭髮總是越燒越多。
漫無邊際的湖水，漫無邊際的陰屍。時間過得越長，她感覺身上越冷。
去救他們，到底值不值得？
當伊狄已經發現自己開始考慮起這個問題的時候，終於意識到，她的身體正在逐漸失去溫度。渾身在不停地打着寒顫。偶爾浮出水面呼吸的時候，也看不清岸邊了。全都是不好的徵兆。
遊不回去了。她比誰都清晰地意識到了這點。甚至連佩吉也沒找到。
身體在逐漸失去感覺。感覺不到腳趾，感覺不到手臂。但她還有意識。意識的全部，都是“冷”。
冷冷冷冷冷。
還有，沃倫得償所願，應該很開心吧？他大概沒料到，她會這麼簡單地死去。
還有，給她手中那根魔杖的人……他的考驗，她又讓他失望了吧？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腦海中輕輕傳來。有點像某種不熟悉的語言，又有點像來到了異國來世。寒冷中的一絲溫暖。從她的腰間開始，一直纏繞着，纏繞着，橫亙胸口、脖頸、膝蓋，摟住了她的全身。
那種溫暖很不真實。滑滑的。只有一點微弱的溫度。但是確實給她帶來了溫暖，還有一個模糊的聲音。
“不許死。主人。主人。”
大蛇輕輕地，把她託了起來。水像雨一樣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