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是爲了上元節那天的事。
其實他說得也不多,細節處自己回想時溫馨一把就是了,他沒有和別人分享的嗜好。
只是那晚見嫋嫋連宮裏賞燈也不能去,想必她每日只能請安很是無趣,才撿幾樣別人的有意思的事給她說了,不免提到同遊的妙妙。
但是這樣特殊的榮寵,想必還是給她帶來了危機感。
直接推人下水,這樣的事她平日裏絕做不出來。
但人被刺激得一時昏了頭,就沒什麼事做不出了。
再加上她剛剛失子,打擊過大,所思所想不能按常人度量。
其實換做是女人,還能從對話中微妙的感覺到雲露也有氣惱的可能。
但是皇帝身爲男人,他如果能預知雲露會爲此不高興,那晚又怎麼會說給錦昭容聽。
所以他只能從對話裏聽出錦昭容的挑釁和不滿,聽不出雲露也會因他的做法而生氣。
當然,雲露突如其來做出這等魯莽的舉動,並不是因爲她的氣惱。
最關鍵在於,她分析後宮諸妃所扮演的角色時,發現錦昭容對她的威脅,其實還要大於淑妃。
這個威脅不在於腦袋聰慧與否,而在於聖寵。
皇后不必說,有女兒的瑾妃是個木訥性格。
沈芬儀倒是裝乖巧可愛的性子,只是騙騙別人也就罷了,對着皇上?
不夠自然。
所以她分得的寵愛也不多,只是因爲抱住了皇后的大腿,皇帝給她幾分薄面。
都說淑妃沒有過盛寵的時候,但也從來沒斷過。
但根據她從花貴嬪那裏得來的消息,她被皇帝用於平衡後宮的作用更大,也就等於,她在皇帝心裏很重要,但也止步於此。
錦昭容纔是後宮女人的特例。
延熙帝這個人,她現在算是有幾分明白了。
他從不吝嗇自己的寵愛,用制衡手段的時候也有,但如果他對你好,更多的是喜歡你這個人。
即使這份寵愛讓你成爲後宮衆人的靶子,他也不會因忌憚你受傷而停止。
簡單的說,他是一位我行我素,骨子裏就透着驕傲的帝王。
所以她在他心裏比拼的對象,不會是淑妃,而是明明白白擺在檯面上的寵妃——錦昭容。
一山不容二虎,相同的角色,不能由兩個人來扮演。
這次的事很冒險,或許是她入宮以來做的最冒險的一次,但是她不會白放着這個好時機,給對方崛起的機會。
就算她失算錯估,讓皇帝憐惜於對方,在她身上的打擊卻是實打實的,沒有龍嗣,她所能爭取的餘地就非常小。
更何況——
雲露再次睜眼的時候,外邊天已經漆黑一片,星子閃爍點綴着夜幕。
額上的溼帕不知什麼時候被取下了,她側過身子,如夜的烏眸正撞進皇帝的眼睛裏。
她賭贏了,不是嗎?
她綻開一抹幽曇般地笑,在暗夜裏璀璨奪目。
“又是哭又是笑。”
皇帝懶然歪靠在那兒,見到她醒來,笑點了一下她的額頭,“朕都要給你弄糊塗了。”
“皇上不是讓我弄糊塗的,是忙糊塗的纔對……”
她輕細地嗓音如幼貓兒,蜷着手依在粉粉的臉頰旁,青絲披灑在肩背上,像要把她質弱的身體包裹起來,免得一陣風兒就會驚了她。
皇帝凝視着她出了會兒神,俯身把嘴脣貼在她的額頭感受了一會兒,不再是滾燙,溫溫熱熱的體溫倒還正常。
緊跟着碰了碰她雙脣,不帶一絲慾念,不過是想再確認一次溫度。
但親着還挺可口。
“是忙糊塗了,你總這麼一時好一時不好,朕看着也難受。”
他要不看着護着,下一秒她就能不見了。
她看見黑眸深處的擔憂,慢慢地調皮笑起來,“人紅是非多。”
他也跟着笑了。
“這回我和錦昭容一同落水,事情不算小。
皇上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正好我躺着也無聊,咱們說說話兒。”
“本來是想等你好了。”
皇帝見她雖懶洋洋的側臥在那裏,眼神卻晶亮,可見精神是養足了。
“也罷,早點問清楚也好。”
皇帝自然是問她們兩人在湖邊的對話。
前面雲露一字未改,只把最後那句“我們要不要賭一賭”改成了“我比你年輕”,這話有刺激的意思,與前後事件聯起來也吻合。
“……我當時只是想平衡住身體就隨手去抓,結果和錦昭容一起跌了進去。”
皇帝若有所思。
其實在她昏睡之際,他又去過一趟月華宮。
這回不是探望,而是想要詢問事情的經過——他認爲事因錦昭容而起,但依據以往的情分,也想給她一個辯駁澄清的機會。
錦昭容也醒過一回,並且憤憤地告訴他,是妙妙莫名說和她比聖心,然後發瘋把她推了下去。
但對於她們兩人之間的對話,她隻字未提。
其實錦昭容這樣纔是常人會做的事,誰願意把自己不好的一面呈給喜歡的人看?
如果皇帝查出來倒也無妨,但她是絕不會親口告訴皇帝,她是怎麼諷刺威脅他另一個女人的。
然而她有顧忌,妙妙卻因一貫把自己的棱角都展示在皇帝面前,這會兒毫無顧忌。
兩種對比映入皇帝眼裏,便認定錦昭容是心虛纔不肯道明,且她說得話完全沒有事實依據,讓他難以取信。
她可能只是氣急纔去推人,過後又擔心說大意摔倒沒人相信,才把過錯都推到了妙妙頭上。
“你只說了自己比她年輕這句話?”
皇帝挑眉。
雲露捂住半邊臉吐了吐舌頭,“皇上英明。
我還叫了她一句大嬸……”
皇帝沒忍住,一下就噴笑出來。
之後其餘細枝末節的話也不必再問,也不用再做深入查探。
他心裏其實已經認定了這次的事是因錦昭容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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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昭容和妙修媛的事被皇帝以一個“失足落水”的理由蓋了過去,后妃當然不信,但也不敢忤逆皇上再做討論。
藉着探望去看戲的人也都被趕了回去,饒是皇后也不過在前殿坐了一坐,就讓皇上派來的人請送走了。
要說起來,她們本是想看看兩位寵妃哪個更厲害,結果皇上先去了月華宮,卻在搖光殿待了一整晚,這要怎麼算?
后妃們猜摸不着,也就歇了這個心思。
聖心難測,她們是讀不懂了。
但是隨後的時間,她們逐漸發現後宮的風向好像有些不對了。
諸如各國各省的貢品,往常向來是太后、皇后處最多,淑妃次之,錦昭容和妙修媛不分軒輊。
然而最近一次呈上來的火玉,月華宮一塊未得,倒是妙修媛那裏加厚了兩成(然後她慷慨地送了一些給寧寶林)。
時間一長,她們也漸漸琢磨出味道來,皇上這是厭了錦昭容?
這日雲露一覺睡到午晌,就聽見宮人來報,說阮姑姑來探望她。
阮姑姑,是說阮湘怡,她當初在選秀時結交的好友,後來她常常照拂對方,如今已經當上了尚食局掌級女官。
因她落水體質弱了好些,近來倒是被免了請安。
但距離那時候過去也有幾天了,湘怡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來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