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說過,你天賦不差,只是時機未到。”
沈長炤並未擡頭,原本專心着落子的手在聽到這話時卻忍不住發顫。
“如果我隨時可以幫你激發出來,你想多久開始?”先生落下一子後取盞刮沫,小飲一口。
“此刻。”
沈長炤這次落子很快,棋子與棋盤碰撞的清響也掩蓋不了他眼底的野心與渴望。
此刻便是最好。
已經不想,再無能爲力地躲在身後,看着他故作堅強披荊斬棘,而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只是杯水車薪。
“風險極大,這並不是最佳的年紀。”
沈長炤才十三,最適合他修煉的法術又要求太高。念起其中困苦,繞是見過了大世面的先生也忍不住爲之側目。
“他們不會因爲我年紀小而放過我,更不會因爲我毫無威脅而心生憐憫。”沈長炤淡淡地迴應一句,落子後又眉頭緊皺。
這是實話,比起那種天生神骨的英才,他們這種人如果得不到機遇,只能生生世世被奴役。
但他下錯了。這一子,足以分出勝負。
先生卻像是沒看見一樣,並沒有窮追猛打,只在旁處落子。
“再考慮一下吧,你現在心性不定。再過一刻,你若心意不變且贏過我,我便爲你作法。”先生還是笑吟吟的臉,語氣多是無奈。
——
“當時我不想與愛人分離,得了山下小仙的指點後,按照神的要求一同上山。”
“上山之路順利無比,我們自己也不敢相信如此輕易便成功。”
“那神見到我們很詫異,幽暗的眼睛流動着這世間最惡毒的咒罵。”
“我們不敢說話,只是跪在門外。那時候太弱小,半點氣節沒有,只心想着等他吩咐或開口求饒。”
“他並沒有放過我們,或者說,沒有放過我的愛人。他說他被人拋棄,那麼其他的也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他殺死了我的妻子,讓我獨自一人飽嘗孤獨之苦。一同殺死的,還有我對神一切的希望。”
“我歷經艱險殺了他,成了五級的神,最開始爲我們指路的小仙早已被他以背叛之名除去。於是我也設了守衛,正是他的殘魂。”
“我不斷變強,但永遠無法與這秩序抗衡。我在一天,我的造物們也就快活一天,可很快,我被更強的神擊敗,他沒有殺掉我,但我的理念和志向被其他的神與造物盡情羞辱和踐踏。”
故事止於此,先生真正要交代的事也如期而至。
“他殺了我的妻子,我本該將他挫骨揚灰,但他的力量很適合吸收,我姑且留下來,未動分毫。”
表情一直沒什麼變化的宋珩在聽到這句話後醒悟般擡頭,難以置信,“您的意思是……”
“如果只論適合,你可以繼承我的衣鉢,長炤吸收他的神魂。但是長炤根基不穩,我只擔心……”
就算是吸收,也要講求適合,講求能力,講求原主的配合。如果宋珩吸收先生的,自當順利,但沈長炤卻會因爲排斥和根基困難重重。
“要不……”宋珩心疼,知道這是關係到性命的大事,冒着風險也希望跟沈長炤交換。
“小宋,我們不能替他做決定,”先生只是嘆氣,“我會把吸收的事告訴他,要不要吸收,吸收誰的,由他自己決定。”
“……”
“你也應該知道,我很快就會消失,我們都是不擅長離別的人。只一件事你記住,我一生沒有子嗣,當你們是徒弟,是兒子,如果以後真的困苦,請相信,黎明升起的地方,便是我所在。”
離別,重逢,永隔。
先生從小就交過他們看淡離別,對生死的問題也不迴避,只說是完成使命落葉歸根。可明白是一回事,真切的經歷又不一樣。
剛落的淚又忍不住涌出,宋珩難掩悲傷,先生第一次沒有哄他,一如出現那般消失在霧靄之中。
——
“你真的想好了嗎?”
沈長炤面對發問,只是很平靜地落子佈局,“先生叫我落子無悔,就是讓我慎重決定。我的回答依舊,我只想守護我想守護的,不管付出什麼代價。”
嘆息,靜悄悄的。
“長炤,終於是有自己想要守護的了嗎?”先生再未與他對視,右手手掌覆蓋在棋盤一角,移開,正是兩顆白子。
這是認輸了。
沈長炤愣住,只聽見一句忠告:“落子無悔,你也不要太在乎過往,你的黎明,就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