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一處店鋪他不常來，是以覈對貨款、盤盈盤虧上多廢了些時間。
外頭的天已經擦黑，他微微伸展一下四肢，緩步朝家走。
這是個和往日沒什麼不同的傍晚，就是比以往稍稍晚了些，平日裏書錦買來墊墊腸胃的燒餅鋪子已經收了攤。
他路過空蕩蕩的街頭，輕輕揉了揉胃。
反正一個月總有那麼幾天會因爲一些事而耽擱，忙起來不喫東西也很正常，他都習慣了，一頓不喫也還能忍一忍。
可偏偏今日這分店有一筆賬只進未出，收支不平，他查了許久，午飯便沒喫，如今晚飯又沒了着落，回去還得看書，不知熬不熬得住。
回去之後看看廚房裏有沒有什麼東西能墊一墊叭。
不指望有口熱飯，反正家裏頭也從來沒人給他留過，只要能找到個饅頭就可以了。
等他走到家，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彎月如鉤，點綴天幕。
書錦從正門進，先繞去廚房。鍋裏還剩些湯，估計是煮了肉，上面漂了一層油，已經凝固了。
書錦的胃本就不太舒服，見狀有些反胃。他微微掃視一圈，見沒什麼能入口的，便又出了廚房。
也不是不可以去酒樓，但是他還想晚上再看些書，若是上酒樓，一來一回等着上菜的時間太久。
再忍忍吧。
等明早就有喫的了。
他這麼想着，繞過迴廊，走進自己的小院子裏，一擡頭。
正屋門開着，像在迎接遠歸的行人，燈光如豆，昏黃卻溫暖。
屏風攔着，看不到裏頭。屏風前是一張小桌，小桌上擺着四菜一湯。
菜都用小碟裝着，分量不大，看着卻精美可口。
湯則一小盅盛着，是簡簡單單的紫菜蛋花湯。
似乎是聽到他回來的動靜，寧霄從屏風後轉出來：“你回來了。”
書錦遲疑了一下：“這是……”
眼前的場景是他從未想過的。
“我今早問了柚兒，他說你總因爲忙碌而錯過飯點，晚上也能省則省，幾乎不怎麼喫東西。”
寧霄拉着他袖子將人帶到桌前：“我就隨便做了一點，你嚐嚐看，合不合胃口。”
寧霄不知道書錦是怎麼想的，可是將心比心，他當時每日工作完累得半死回到家，將自己整個人投入沙發的時候，是會希望有人早已備好一桌飯菜，正笑容晏晏得等他歸來的。
推己及人，也許書錦也想要呢？
書錦夾起一筷子醋溜白菜放到嘴裏，脆而微酸，令本來已經有些餓過勁兒的身體有了些許食慾。
他又夾了一筷子藕片放進嘴裏。
“時間有限，準備得也比較簡陋。”寧霄摸了摸鼻子，“因爲事前沒和你說，怕你已經在外面喫過了，所以每個菜都只有一點，喫不下也沒關係……”
書錦輕聲打斷了他的話：“足夠了。”
足夠了。
有人惦記着他，會點起一盞燈迎接他，會給他做上一份飯菜，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都足夠了。
“……你我協議成婚，不至如此。”
將保護長期飯票的身心健康作爲鹹魚擺爛的第一要務。
書錦小口喫着菜，突然想到了什麼：“對了，柚兒呢？”
寧霄繼續癱着：“他傍晚出府，現在還沒回來。”
書錦突然覺得口中的飯菜有些不是滋味。
“等他回來，叫他去書房找我。”
“這麼晚了，還看書啊？”寧霄笑了笑，“書小錦竟然這麼好學。”
“不是那些經史子集。”書錦看着男人眼中的讚賞，不知怎麼的便想解釋，將自己的一切都攤開在他面前，“只是一些風俗地誌罷了。”
寧霄不以爲意：“你若是志在行商，那這些書對你而言，和經史子集對於讀書人而言的重要性是一樣的。”
“多鑽研這些，才知何處進貨便宜，何處工藝精巧，以後若是要發展店鋪，也知道該往何處進軍。”
他的每一句話都說到書錦心裏去了。
他確實是不斷研習這個，才能在行商中對於同類商家爭得先機。
可知道的人，卻總說他不務正業，行商者，果然看的東西都上不了檯面。
寧霄是唯一一個如此肯定他的人。
他衝寧霄笑一笑，桃花眼微微發亮：“你真這麼覺得？”
寧霄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看到大美人真心的笑意。
以往的書錦是面無表情的，是冷豔的，是皺着眉的，是驚慌失措的，現在他一笑，豔麗的眉眼灼灼，似三月的桃花。
他一對上書錦的笑眸，猝不及防被晃了眼：“對啊……你喫完便去看書吧，碗和碟子我來洗。”
柚兒沒一會兒就回來了，去書房裏找書錦。
書錦將手中的書倒扣在一邊：“他今日拿了錢，可有去賭坊？”
柚兒搖搖頭：“未曾。”
“寧公子今個兒在府中待了一天，不是在牀上睡覺，就是在後院池塘邊逗魚，還叫人打擾了咱們院子裏許久未用的小廚房。”
“對了，他還來問我少爺平日裏幾時喫飯。”
書錦：“你便告訴他了？”
“少爺總是不方便就不吃了，平白餓壞了身子。”柚兒道，“如今既然成親了，多一個人盯着，也是好的。”
“寧公子看着人也不壞啊，主動關心少爺，又親自下廚。我出門前聞着菜香，應該還挺好喫的。”
他說着說着便不正經起來，衝書錦眨眨眼：“少爺，賢妻良母喲。”
書錦面無表情看他。
柚兒吐了吐舌頭：“我錯了，我不該拿少爺打趣。”
嘴上雖這麼說，滿臉卻寫着“下次還敢”。
書錦也不去說他，點點頭，猶豫了一下：“可都跟賭坊掌櫃說了？”
柚兒點頭：“按照少爺的吩咐。”
書錦指節在正在看的那本地方誌上扣了扣，沉吟半晌道：“五百兩會不會也太多了？畢竟他確實沒什麼錢……”
“罷了。”他最後道，“你且盯着他些，只要他欠了錢，便來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