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
書錦渾身突然僵住了。
……老婆,好像不是一個這裏的尋常人會叫的稱呼。
只有寧霄,曾經抱着自己,親着自己,耳鬢廝磨間這麼稱呼自己。
還讓自己叫他老公。
他一動也不敢動,任憑那寧小少爺重新摟上來,恍恍惚惚叫了聲:“寧霄?”
頸窩裏的腦袋上下點了點,蓬鬆的頭髮蹭在書錦的下巴和耳尖上,癢癢的。
他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又喊了一遍:“……你是,寧霄嗎?”
寧小少爺還沒答話,一旁的寧夫人秀氣的眉毛微微皺了起來,看向書錦的眼神中帶了歉意。
她衝着自家的兒子,語氣中有微微的不贊成:“霄兒,不得無理。”
書錦的心突然重重地沉了下去。
他突然想起來,這寧小少爺,也叫寧霄。
那剛剛他的點頭,到底是在應什麼?
他無奈地想,自己到底在自作多情些什麼?明明也知道,人死如燈滅,怎麼自從知道這寧小少爺的名字之後,竟有些不太實際的幻想?
書錦心情起起落落,一時間心緒激盪,劇烈地咳嗽起來。
抱着他的人一僵。
書錦一手捂着口鼻,在咳嗽的間隙裏斷斷續續道:“不好意思,我……”
他話音未落,一隻手輕車熟路地伸到他後背上,給他輕輕按摩起穴位來。
熟悉的手法,熟悉的力道。
書錦再也忍不住了,睜大了眼睛同摟着他的人對視。
寧夫人還想說些什麼,寧小少爺開口了:“娘,我想和書公子去裏頭說一會兒話。”
寧夫人轉向書錦,見他也神情複雜地點了點頭,遂頷首,但想到自己這寶貝兒子畢竟當了二十二年的傻子,仍不放心地叮囑道:“就算喜歡人家,也不能唐突人家,聽到了沒有,霄兒?”
寧霄點點頭。
怎麼會唐突呢?
明明放在手心裏寵着哄着還來不及。
書錦跟在這位寧小少爺後頭進了一間空房,一進門,這人就又撲了上來:“書小錦嗚嗚嗚現在可以我養你了!”漂亮老婆貼貼!
書錦警惕道:“你是……誰?”是寧霄嗎?
寧霄習慣性地揉了一把他的頭:“我是寧霄啊。”
“你是寧霄,對吧?”書錦拉着他的手確認,“是喜歡在空調房間裏喝冰可樂的基金經理寧霄,對吧?”
寧霄點點頭:“對的,書小錦,是我。”
書錦點點頭,不再說話,只是捧着他的臉仔仔細細地看他。
寧霄任由他打量了好久,正想說話,突然發現書錦的眼眶紅了。
他看着書小錦鬆開了手,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後退,嘴裏喃喃道:“怎麼又夢見了……”
“肯定是我還在做夢。……又不是第一次夢到了,都習慣了………又不是真的。”
“寧霄已經不在了。”
他看着寧霄,表情似悲似怨:“但是這個夢,我想要晚一點點醒,好不好?就一點點。讓我再多看你一會兒。”
書錦說這些話時嘴角一直帶着一抹自嘲的笑意,看得寧霄心如刀絞。
他本來眉眼就清豔,紅着眼圈要笑不笑的樣子帶了幾份脆弱的偏執,很好看,很讓人心動。
可是偏偏寧霄不喜歡。
他想讓書錦永遠笑得眉眼彎彎。
他嘆了一口氣,微微用了點力道,牽着書錦的手腕將他拉回懷裏,牽引着他的手就往自己臉上扇。
“啪”的一聲,書錦渾身微微一震。
寧霄絲毫不在意自己,歪着頭問書錦:“手疼不疼?”
書錦愣愣地點了點頭。
寧霄篤定地告訴他:“那就不是在做夢。”
書錦小聲重複了一遍:“不是做夢……”
“不是做夢。”寧霄又拉着他的手來撫摸自己的臉,“你摸摸,熱的。”
書錦指尖一觸摸到面前人的臉,像是被燙到了似的,猛地縮了回去。
他小聲埋怨道:“不是做夢就不是做夢,說話就說話,做什麼要打自己啊?”細聽時尾音裏帶着微微的顫抖。
寧霄乾脆認錯:“是我不好。”
“就是你不好!你把我,把我一個人丟下了……”書錦說着說着,積壓許久的委屈返了上來。寧霄已經離開了將近一年了,他從來沒有過什麼放肆的宣泄,只是將所有情緒都壓在心底。
可如今寧霄的再次出現好像是給了這些情緒一個突破口,他恨聲道:“既然一開始就沒想留,就決定要走,還來可憐我做什麼?”
“我生來就是要被留下的,沒有人要我……”
書錦將頭埋在寧霄的懷裏。他其實一向喜歡簡單明瞭地解決事情,很不喜歡情緒化地哭哭啼啼,可是如今不知怎麼的,眼淚就是停不下來。
他只能拼命地往寧霄懷裏鑽,讓他抱緊一點,再抱緊一點。
寧霄聽話地抱緊他,一下一下給他順着後背。
書錦小口小口喘着氣,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放緩了呼吸。
就在寧霄以爲他已經平復下來了的時候,書錦又把頭從他的懷裏鑽出來,再一次不確定地問:“你是寧霄吧?”
寧霄不厭其煩地給他順着後背,朝他彎起一雙笑眼:“對,我是那個基金經理。”
就這麼來來回回好多次,書錦終於接受了這個現實。
他長長得出了一口氣,將自己整個身子埋進了寧霄的懷抱裏,像是飛倦了的小鳥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巢穴,可以洗盡一身風霜,安然又溫暖地入睡。
他喃喃道:“我好害怕。”
寧霄手一頓,順着後背的動作又放輕了幾分。他將書錦圈在懷裏,哄道:“不怕不怕,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如果你沒回來呢……你其實根本不知道你能不能回來,對不對?”書錦將臉埋在他的胸膛上,聲音悶悶的,“你根本就不確定,你這個大騙子。”
“如果你回不來,那我就一個人留在這個世上了。”
“你說好要一直陪我的,要陪一輩子。”
“…………”
他說着說着又激動起來,整個身子往寧霄的懷裏拱,好像覺得無論怎樣貼都不夠緊密似的。
寧霄覺得懷裏的書小錦好像一隻被人拋棄過的流浪小貓咪。
他知道“棄貓效應”。
被丟棄過的貓咪再被撿回來,就會變得特別乖,因爲害怕再次被人丟棄。
書小錦本來就敏感缺愛,自己應該要給足他安全感的。
只是好像又被他給搞砸了。
他這麼想着,低下頭,去親吻書錦。
吻他的眉心,吻他的鼻尖,一路往下,吻住了豔紅的脣。
書錦仰起頭與他接吻,整個人幾乎要軟成一灘水。
“寧霄,我現在是不是有點……神經質。”他終於累了,靠在寧霄的懷裏,手指將他垂落下來的頭髮捲來捲去,“我知道,可是我……”有點控制不住自己。
“沒有也事,書小錦。”寧霄淺淺地親了一下他挺翹的鼻尖,“你如此想我,我求之不得。”
被留下的人總要承受更多。
是我做得不夠好,可千萬不要怪自己。
你已經做得很好啦,書小錦。
一陣的大悲大喜之後,書錦的情緒終於穩定下來,又恢復了清冷自持的模樣。
他擦乾淨眼淚,下巴輕輕一擡:“說說吧,爲什麼又穿過來了也不來找我,看着我一個人很好玩嗎?”
他這話其實撒嬌意味要大於責怪意味。
他相信寧霄對他的愛,所以只要寧霄給出的解釋合理,他也不會怪他。
書錦只是想聽聽爲什麼。
寧霄如實道:“我也是剛醒過來。”
他將自己變作魂魄跟在書錦身邊的事情都一一講了,末了總結道:“我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你。”
書錦屏氣凝神,聽着寧霄這一年都經過。
原來他以爲不小心錯失了的一年相處時光裏,一直有人在默默陪伴着他。
“所以呢,書小錦?”寧霄拉過他的手,一根一根把玩他修長纖細的食指,“我十里紅妝娶你,嫁不嫁?”
書錦微微一擡小下巴,矜持道:“嫁叭。”
“好勉強哦。”寧霄逗他。
書錦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說娶的是你,我怎麼可能不嫁?”
你都不知道,在你走之後,我有多痛恨上一次成親只是草草走了個形式的自己。
江言焦急地家中等書錦。
眼看日頭已經西墜,書錦這一去去得也太久了。
不是說直接拒絕,不拖泥帶水地多說廢話嗎?
不會寧府因爲覺得失了面子,就把那麼大一個阿錦給扣在那裏了吧?!
他一整個急得團團轉,鬧得梁松玉安慰了他好幾次。
終於視線所及處出現了書錦的身影,還是早上出門的裝束,走得不緊不慢。
江言“噌”得一下就竄了過去:“阿錦阿錦,你沒事吧?”
“沒事。”書錦眉眼一彎,“我要成親了。”
江言懷疑自己幻聽了:“阿錦,你說什麼?”
書錦心情很好地翹了翹嘴角:“我說,我要嫁給寧霄,下月初八就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