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不待她敲門，防盜門只虛掩着，留了條小縫等她自己開。
過來好幾回，桑渺自認和付念寒這個學生關係緩和得不錯，心態也比前幾回好很多。
這回她輕車熟路地打開門，先進屋換鞋子，順便把玄關的那幾雙鞋子整了整，然後拿出包裏的水瓶去廚房灌了杯水，小口地喝着。
屋裏很安靜，空落落冷冰冰，沒有生活的人氣，彷彿只是一個睡覺的殼子。
她喝完水，又倒了一杯，擰上杯蓋走進付念寒的房間。
臥室是私密的空間，她目不斜視地走到書桌旁，放下東西，裝作沒看見牀上那一坨換下捲成一團的衣物。
付念寒應該在洗澡，他喜歡洗完澡再開始上課，按他的說法說早上洗澡能夠醒神。
不過現在，她覺得她該提議換到客廳講課補習，畢竟已經是成年的大男孩了，被她這個老師看見點不該看的，似乎不太合適。
書桌前的臺式電腦亮着燈，藍色按鈕一閃一閃。
她想起早上有份資料忘記發給課題組的師姐，正好她把硬盤帶在了包裏，借用下付念寒的電腦發過去，以免耽誤到其他人的工作。
輕挪鼠標，電腦屏幕驀地亮起，密碼彈窗出現在眼前。
桑渺踟躕片刻，她等了兩分鐘也沒見付念寒洗完澡過來。
不巧那頭師姐發來消息，說是缺了那份資料，比較着急查看，讓她趕緊發過去。
衛生間在隔壁，隔着一道紅棕色的木質門，門上有一道磨砂的玻璃窗，衛生間的水聲淅淅瀝瀝傳出來。
她猶豫幾秒，伸手扣了扣磨砂玻璃窗。
水聲頓時停止，她立刻開口道：“借用下你的電腦傳一份資料，可以嗎？”
付念寒的聲音像被水汽悶着，隔着厚重的門傳過來。
“電腦密碼是990722。”
“好的。”
桑渺回到房間，輸入密碼打開電腦，首先入眼的是一個論壇，許多帖子密密麻麻排列在中間。
她沒多看，迅速地把頁面最小化，然後插/上硬盤把那份資料給課題組的師姐發了過去，順便發了條消息，以免師姐沒注意。
退出硬盤的時候，桑渺點錯點右下角的圖標，不小心點開了閃動的頭像。
一個名叫三拖一的聊天羣頁面出現在桌面上，最新的一條消息赫然顯示出來。
齊珹：桑老師長得蠻漂亮的，對美女來說，大學裏找個有錢的男朋友肯定不難，那樣的話，她就不用到處做兼職。
桑渺原本彎起的脣角倏地繃成一條線，緊緊地抿起。
下一秒，另一條新消息出現——
段書：無語……大清早亡了好嗎？誰說美女一定要找有錢男朋友？有錢男朋友靠不住，只有自己靠得住！
齊珹：你反應這麼大做什麼？我就隨口一說。
桑渺面色淡淡，手指滾動鼠標向上滑動頁面，電腦屏幕散發的光在她臉上映出一道道陰影。
一早的話題全是圍繞着她展開，她點開最開始段書發得一張圖片，她想了良久，才後知後覺記起來這張圖是她大一的時候給一家女裝網店拍的模特照。
難爲人給她找了出來。
段書：我也要找桑老師補習，她真的好努力好勵志哦。
段書：最新上映的那部電影《來自翡翠冷的一分信》，桑老師是同名小說的翻譯，她真的好全能啊，怎麼什麼都會啊？我宣佈桑老師是我女神！我要和她上同一所學校！
付念寒：……
段書：付念寒你幹啥？
裴晗：桑老師恐怕沒時間給你補習，咱們小付已經在幫她物色家教對象了。
段書：爲啥我不行？我不管，我也要，付念寒你把我桑老師聯繫方式發我。
外面衛生間打開了門，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桑渺關閉聊天窗口，退出硬盤程序，彎腰拔出了硬盤。
方直起身子，付念寒用力地搓揉着他那一頭短到不能再短的頭髮，四目對視，他當即問道：“時間剛好吧？”
付念寒眨眨眼，搓揉頭髮的手頓在腦袋上，下一秒他大力擦揉，擦完把毛巾隨手扔在桌上。
今天一個早上，桑渺的視線不是落在試卷上，就是在付念寒的頭頂，整得他做題分心，回憶是不是昨天晚上他做錯了什麼。
後來他實在忍不住，問了一句：“小桑老師，你怎麼了？”
桑渺這才與他對上視線，扯出個笑說：“沒怎麼呀？倒是你怎麼了？”
付念寒搖搖頭，暗猜估計她心情不太好吧。
上午的補習結束，桑渺裝作沒看見付念寒那欲言又止的眼神，收拾東西出門，在門口遇見過來送飯的滕阿姨，不管怎麼說都沒留下來喫飯。
只是剛走到樓上，憋出的那個笑瞬間垮了下來。
看到付念寒和他朋友的那番聊天，說傷心倒也談不上，卻好似有一種被戳破面具的窘迫感。
彷彿回到高中那幾年，班上同學對她竊竊私語，室友揹着她談論她家的那些破事。
“她爸媽離婚了，聽說是她爸先出軌的。”
“她妹妹是她媽和她繼父生的，她現在住在她繼父家裏。”
“桑渺很可憐的，我小姐妹是她家鄰居，聽她說是桑渺沒有自己單獨的房間，一直都是住在客廳，所以你們看她放假也待在學校。”
……
末了，還囑咐彼此要對她好些，桑渺簡直想笑。
她像一件商品，在背後被人評頭論足。
前幾年也有人自認爲“好心”教導過她，要善於利用自己的優勢迅速達成目標，那樣纔是最有效的方式。
“教導”的內容是次要，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纔是最令人不適。
桑渺平復完情緒，下樓填肚子。
走出小區的時候，她被一輛車攔住了去路。開車的是個女性，搖下車門向她問路：“小姑娘，請問12棟2單元怎麼走？”
“右轉走到底。”桑渺給人指了個方向，想了想補充了一句，“裏面應該沒有停車的車位。”
那女人禮貌地衝她點頭笑了笑，當即把車停在小區門口的空位。
桑渺不由得提醒：“這裏不能停車，很快會有保安過來。”
女人拜拜手，絲毫不在意，“沒事，就停一會兒，我很快就會出來。”
她沒再多說，看着那女人穿着一身幹練的西裝套裝，腳上蹬着約三公分的高跟鞋走得健步如飛，剛纔因爲同她問路，墨鏡戴在了那頭亞麻色短髮上，十足的幹練和精英，那模樣最多隻四十多歲。
桑渺到隔壁的包子鋪買了兩個包子和一杯豆漿，正要付錢，一個電話打過來，她沒顧得上看，順手接通。
聽到電話裏熟悉的聲音，桑渺的心情又差了幾分。
她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三番四次打過來必有目的，不過這回的電話不是說借錢買房了，說的是她舅舅家的一個表姐結婚，讓她去當伴娘。
桑渺和這表姐的關係不鹹不淡，平時基本不聯繫，一聯繫互相看不上。
她媽直接撂下話：“你表姐讓你去當伴娘，那是把你當自己人，看得上你。我已經答應了，你不去也得去。”
說完不待她拒絕，直接掛了電話。
桑渺：“……”
桑渺拎着她的午飯走出商鋪，轉頭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臉上滿是不耐煩地大步走出鳳凰苑，而三四步之遠，那個短髮的西裝女人走在後面，叫了幾聲他的名字，見他仍沒有搭理的意思，女人放緩了腳步。
桑渺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付念寒已經在車子旁停下，掉過頭看向那個女人，臉上的表情與桑渺前幾次見他時差不多，是一種冷漠和厭煩。
女人上前想拍拍他的肩，也被他避過。
兩人一前一後坐進車裏，隨後飛快駛離。
桑渺收回視線，手機上收到一條請假消息。
今天還真是諸事不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