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
陸霜被熟悉的聲音拉回視線,轉頭看到鍾黎將油紙傘稍稍往後傾斜,露出那張昳麗無雙的臉。
亂雨無章,落到傘沿又四散彈開,水珠分灑一剎又匯成銀線滑落傘下,鍾黎從雨簾中伸出一隻手來,又將傘舉高,往馬車上方移了兩寸。
陸霜趕緊遞過手去,半彎着腰儘可能麻利得踏出馬車。
那把鴉青色的傘不偏不倚覆在她頭頂,她往地上探了一眼,想看看有沒有放下車用的步梯,而鍾黎的目光確是落在她這一身衣裳上,不過只掃了一眼,又把傘隨着她的移動而稍稍收回一些。
陸霜沒瞧見步梯,搭在鍾黎掌心的那隻手想稍稍借力,輕巧一些跳下車去,只是這力還沒借到,鍾黎把手一撤,獨留她的手懸在半空。
她彷徨一剎,又想把手搭到他肩上,彼時她大腿後側被一攬,她身子往前傾去,爲穩住身,她下意識兩手向前,摟掛在鍾黎頸上,人卻是已經坐在他臂彎之中,鼻尖輕輕在他耳廓蹭過,陸霜涼的皺了下鼻子。
那陣清淡幽然的茶香浸潤着秋雨潮意,絲絲繞進她鼻腔,鍾黎將身子微微側曲,讓她雙腳沾了地,陸霜站穩了身,後知後覺地撒開了手。
連孟青站在檐下飄着白眼看着二人,側方有聲音傳來,道:“連大人看着好像不太開心。”
媚嫣兒一身煙色長裙,肩上披掛着白狐裘披風走來,不落俗塵,與她以往在春閨閣時的嬌媚模樣大相徑庭。
連孟青馬上收起了臭臉,還朝她微微低頭示禮,道:“只是覺得友他重色輕友了些。”
媚嫣兒道:“你是怕此事多一個人知道,便會多些麻煩,但我是相信他的。”
連孟青:“我也是。”
雨中那把竹木油紙傘朝陸霜微傾着,她跟在鍾黎身側走到檐下,媚嫣兒喚了她一聲“陸姑娘”,便伸手攬過她,將她往二樓雅間帶。
鍾黎在後面收了傘,甩了甩被雨水打溼的袍角,擡頭對上連孟青戲謔的目光。
“感謝我不?”
鍾黎將他上下一掃,道;“你不適合這身衣裳。”
連孟青笑容僵在臉上,無語道:“我平日裏不都這麼穿。”
鍾黎不迴應他,擡腳往二樓走。
連孟青緊跟上去,道:“分明是她要學我,你說破了天也怨不到我身上,你心中還有沒有是非對錯了?”
鍾黎被他追問得緊,回頭看着他溫聲道:“我沒怨你,只是你今日這麼穿不好看。”
連孟青:“……”
他覺得不好看就不好看吧,反正他自己覺得好看。
他想是這麼想,可說出口卻變成了:“那我跟你換換?”
連孟青只是這麼一說,鍾黎就真的開始脫外袍,還一本正經道:“君子一言。”
他只說半句,連孟青無語地扯了扯嘴角懶得接話,但還是很自覺地跟他換了外袍。
茗樓二層雅緻非常,雨日裏光線不好,每隔幾步便點着一個燈籠,燈籠上或是畫着梅竹菊,或是寫着幾字書法。
她給陸霜倒上半盞茶水,陸霜道:“多謝嫣兒姐姐。”
媚嫣兒道:“不必謝,我的身份想必你也知道一二,我也在同你多介紹兩句。”
她自己也抿了一口茶,道:“我本名鍾嫣,算輩分,是黎兒的姨母,我大你十歲有餘,你喚我一聲鍾姨並不過分。”
陸霜張了張嘴,沒喚出聲。
鍾嫣雖已有三十,但實在是看不出,陸霜總覺得她不過二十二三,這聲姨實在是彆扭。
鍾嫣看透她的心思,安慰道:“不必覺得把我叫老了。”
與此同時,隔間的門又被推開,鍾黎穿着連孟青的一身青袍走進來,自然而然地在陸霜身邊坐下。
連孟青沉着一張臉,無語地坐在他對面。
隔間內的鐘嫣與陸霜皆是一愣,不過鍾嫣很快就反應過來,裝作沒看見,氣定神閒地倒茶。
陸霜眼神在兩人身上橫跳,直言直語問道:“你倆換衣服了?”
鍾黎漫不經心道:“連大人說我衣裳溼了,擔心我受涼,執意要跟我換。”
連孟青:“對,我擔心他受涼,畢竟這當長輩的總是要疼疼晚輩。”
鍾黎擡眼對他溫和一瞥,他低頭喝茶裝沒看到,陸霜對今日被安排的行程表示迷茫,她一本正經問連孟青道:“你也跟嫣……啊不,你也跟鍾姨一樣,是他的長輩,連孟青也是假名,你叫鍾孟青?”
連孟青猛咳一聲,擡頭見對面的鐘黎嘴角似有若無地在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我連家在朝爲官,名字清清白白記錄在冊,還能有假?你們習武之人都是這般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問問題竟是不過腦子。”
陸霜礙着鍾嫣在,不想跟他對罵,只悠悠道:“是你自己說你也是大都督的長輩。”
連孟青一臉黑線,他本是趁機沾沾鍾黎的便宜,沒成想偷雞不成蝕把米。
鍾嫣見狀笑了笑,道:“連大人只是比阿黎略長几歲,玩笑話不必太過當真。”
陸霜很給面子地點了點頭,擡眼看着鍾黎,問:“大都督說請我喫茶,同我將事情講清楚,是要三人同我一起講嗎?”
鍾黎點了一下頭。
談及正事霎時變得嚴肅起來。
鍾嫣道:“陸姑娘,近幾月來,你與阿黎之間誤會頗多,你不能理解他所爲,可這些也不是三言兩語能分辨清楚的,他有意將一切解釋給你聽,但你也要想好,是聽還是不聽。”
陸霜聽得雲裏霧裏,道:“我要想好是聽還是不聽?有誤會自然要說,我都來此了,何故不聽?”
鍾嫣解釋道:“你若是不聽,就當來此品茶作樂,你是阿黎的朋友,也於我有恩,我自然歡迎;你若是聽……”
她放慢了語速,眸光真摯,繼續道:“你若是聽了的話,以後就是同我們一條船,若想置身事外,那也是由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