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解釋，是診斷流程不夠標準。
這也不能怨其他醫生，代理綜合徵本身就是極少見的病種，國內確診的就沒幾例，而呂茹娉和向楷母子的表現又太典型，經典的強勢母親與乖順兒子組合，很難不讓醫生往這上面靠。
“檢查結果出來了嗎？”許秋道。
“出了出了。”施憐趕緊把打印好的報告交了過來。
許秋一掃，血常規除了血紅蛋白偏低外，其他指標都正常。
其他的檢查，也沒有提示明顯異常。
這倒是在情理之中……如果隨隨便便幾個檢查就能診斷，也不至於跑十三家醫院。
“對了，病人現在應該好一些了，可以接受檢查了。”施憐提醒道。
敏感性降低了？
許秋點點頭，起身趕往病房。
……
常規查體。
病人臉色蒼白，毛髮枯燥，皮膚彈性比較差，而且有種纖薄的通透感。
“關節僵硬？”許秋嘗試觸診。
的確，病人的四肢關節都有不同程度地受限，雖然程度不明顯，但運動範圍的確變小了。
而且仔細觀察，部分纖薄的皮膚之下，皮下組織都出現了一定程度的萎縮。
“又加重了。”一看到萎縮，許秋就皺起了眉頭。
幾個星期前在協和的檢查，還只有關節僵硬這一個診斷，當時的醫生沒有發現皮下組織萎縮。
但現在出現了！
病程發展的速度已經超出了許秋的預期。
許秋試着擡起向楷的小腿。
剛擡到一半，小腿後羣深部的膕肌、趾長屈肌、脛骨後肌等等就快速抽搐了起來，膝關節也隨之屈曲，整個小腿都向內旋轉。
“肌肉組織抽搐，很有可能還伴隨有骨質疏鬆……”許秋做出判斷。
“痛！”
就在這時，向楷又痛苦地吼了一聲，小腿也立刻收了回去，縮進了被子裏。
呂茹娉眼裏頓時流露出心疼的神色。
許秋則眼神一變。
痛？
按理說，即便是肌肉抽搐引發的痛覺，或是向楷本身的敏感性造成，都應該是在他擡起下肢的瞬間出現。
但，向楷的疼痛反應卻是在小腿內旋之後纔出現！
儘管時間上差距不足一秒鐘，但，一個本該瞬間發生的疼痛，卻出現了片刻的延遲，這已經很不對勁了。
“你的腳，受過傷？”許秋瞬間就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呂茹娉否認道：“應該沒有受過傷。”
許秋點點頭，讓向楷把腿伸出來。
對方雖然不情願，但還是很配合地照做了。
這一眼之下，許秋就發現了異常。
病人的腳踝有向內彎曲的弧度，雖然角度不大，但也真實存在。
許秋看向呂茹娉，道：“應該沒有？你再仔細想想，只是崴了腳也算。”
呂茹娉仔細地回憶了一下，突然表情一變，道：“他有參加跆拳道和足球課程的培訓，因爲年紀小，運動量也很小，兩個月前踢球才第一次崴了腳，不過揉了一揉就沒事了，我也就沒管。”
這番話讓許秋更加深信自己質疑的合理性。
如果真的是代理孟喬森綜合徵，沒病都能當成有病來治療，崴了腳不去醫院住幾天，可能嗎？
這怎麼都不像是代理綜合徵患者該有的表現。
說是放養孩子都不爲過。
“現在還疼，對嗎？”許秋詢問道。
“有，有點……”向楷終於開口了，他有些驚訝地望着許秋，看這麼多次病以來，這是第一次有醫生注意到他的腳踝疼。
不過向楷也沒在意，之前他就和其他醫生提到過這一點，不過最後都被歸納到“全身疼痛”裏，沒怎麼重視。
只是，許秋是第一個靠查體發現他腳踝疼，並且問出兩個月前扭傷的醫生。
“這個……有影響嗎？”呂茹娉一臉的自責。
如果孩子的疾病和這次崴腳有關的話，她可能會內疚很久。
但，心底也希望這就是最終答案。
只要能讓兒子沒有病痛，自己內疚也無所謂。
“不確定。”許秋坦誠地道。
只是發現腳踝受傷而已，想要憑此就推翻十三家醫院的診斷，哪有這麼簡單的？
一時間，許秋也陷入了無法推進診療流程的境地。
檢查結果沒有明顯異常，查體也沒發現特殊的地方。
“只能用最笨的辦法了。”許秋無奈地道。
他本打算暴力破解，靠着對罕見病的熟悉度、經驗等等，直接從正面診斷出疾病。
但，一方面病人沒有明顯的症狀，另一方面代理孟喬森綜合徵沒有明確的診斷流程、確診標準，想要直接鎖定疾病，困難重重。
“先排除代理孟喬森綜合徵。”許秋道。
如果連他都沒法排除，那隻能認可另外十三家醫院的診斷！
“怎麼排除？”呂茹娉驚喜不已。
這麼多次就醫，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醫生要排除代理孟喬森綜合徵。
爲了這事，丈夫和公婆那邊都快和她鬧掰了，而且每多去一家醫院，家裏人就更加確信是呂茹娉自己有問題。
但，向楷說他是真的痛，也說媽媽沒病……
就因爲這句話，呂茹娉頂着家裏人的壓力，帶着孩子輾轉多家醫院，心裏也越來越絕望。
可以說，許秋是她最後的希望了，如果連許秋都給出這個診斷，她可能會徹底崩潰！
她不擔心自己被誤解，不怕被當成控制狂，只害怕自己的兒子真的有病，不能得到及時的救治！
想到這裏，呂茹娉的眼眶慢慢地紅了。
她擦着眼淚，抽泣着道：“我被當成精神病也沒有關係，但是，如果確診了，你們治療我，就會忽視我的兒子……他如果真的沒病，怎麼會覺得痛？我相信他真的痛，不治好他，我怎麼能放心？
“給我吃藥我也認了，但是，我就怕沒有人再相信我兒子身上的痛，還覺得是我這個媽媽精神有問題，如果延誤了他的治療，那該怎麼辦呀？”
聽完這番話，病房裏的人都沉默了。
此刻他們也終於明白了呂茹娉的想法。
她怕的，從來不是自己被誤解，自始至終擔憂的，只是自己的兒子如果真的有病，得不到治療該怎麼辦？
“想要排除代理孟喬森綜合徵，首先需要你的配合。”很久之後，許秋站起身，對着呂茹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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