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遼東還有打仗的話，那你可以來看看。”
滿地斷肢殘臂，滿地的屍體，還有滿地的血，剛流的和已經乾涸的，他有時候想起來還會做噩夢。
“好。”朱見洲笑眯眯地道：“那三叔，咱們可說定了，等我長大了，就去遼東找你。”
“聽說祖父十二歲就鎮守北平，十四歲便隨太宗親征漠北，還有三叔你，十二歲便上戰場了，等我長大了，也要像祖父和三叔你一樣。”
小孩子的童言童語，朱祁銘並沒有放在心上。
“你是太孫，將來是太子，是皇帝，你只需要學會如何治世便好，不用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只需要看看，知道什麼是打仗就行了。”
雖然沒有冊封，可這就是明眼人都知道的潛規則，別人喊他太孫的時候，朱瞻基可從來沒說過什麼。
可小孩子卻聽不進去，皇帝怎麼了，太宗和祖父，不都上過戰場，怎麼他們這一代就不用了呢？
宣德十八年，二月初一，凌薇和朱祁銘前去就藩，帝后送了一城又一城，纔不舍而反。
皇后慈母之心，自兒女離去後，便有些鬱鬱寡歡，食不下咽，於五日後暈倒在坤寧宮內，隨後便是高熱不退。
朱瞻基在坤寧宮，急得團團轉，雙眼通紅得跟要喫人般，不知道，還以爲皇后要薨了呢。
“好端端的，怎麼就暈過去了，皇后這幾年身子一向不錯，好幾年未曾生病，怎會發了高熱呢？”
“陛下不必憂心。”周澤林把脈後道：“娘娘這些日子一直繃着，心裏難過卻又得忍着，如今一放鬆便……”
“等高熱退去以後，好好用幾服藥，待心情好上些，再喫些好的，自然也就好了徹底了。”
“幾年不曾不舒坦的話，偶然間有些不舒坦的，生點小病，其實倒也算是好事了。”
他們幹郎中的都是知道的，那種幾年不生病的。
但凡生病便會來勢洶洶，有些都撐不到郎中趕到。
所以啊，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朱瞻基還不相信，追問道：“真沒事啊，你確定？”
待周澤林再三保證妻子沒事，他才漸漸放心，可也不肯休息，白天黑夜都守着妻子。
他拿起妻子的手，輕輕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臉頰上，感受到她手掌的溫熱，才勉強覺得安穩了些。
“跟着我，你受苦了。”
景舒的頭髮比起去年，又白了許多，臉上也生了皺紋，這時候尤其明顯。
朱瞻基忽然感到有些愧疚，覺得自己是不是做的不對？
讓她生了三個孩子，到老了卻把兩個孩子從她身邊分開。
他想着想着，眼淚忍不住滴在了妻子的臉頰上。
“你可不能有事，我都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從那裏來……，我還沒有帶你出去看看這個天下。”
自己咋就那麼混蛋了，不管是妻子，還是胡善祥，兩輩子都沒跟着自己過上多麼好的日子。
朱祁錦忙完接替老爹的時候，朱瞻基還是死活不肯去歇息，還直接說出了自己退位想法。
最後的時光，他想陪着妻子，一直陪着妻子。
不受任何人、任何事打攪！
“爹，這怎麼行？”朱祁錦震驚道：“古往今來退位的皇帝，那就沒幾位正常的，爹休要再說。”
而且還是主動退位，宋徽宗倒是主動退位了，可他是爲了逃跑方便，可如今大明正是蒸蒸日上。
內無流民，外無兵禍，皇家宗室更是一片安寧，哪有在這時候退位的？
爹真是越發小孩子氣了，這退位不退位的話，是能夠隨便說的麼？
“反正我就是不想當皇帝了。”朱瞻基心意已決，道：“你母后時常看着宮牆，我知道，她不想一直呆在宮牆裏。”
“老大，父皇沒幾年好日子過了，周太醫說，我最多、最多不過還有個兩年的日子。”
“你就成全父皇，你早日當了這個皇帝，讓你父皇我，也能和你母后，去外頭過些普通人的日子。”
“老大，聽話成不？”朱瞻基剛開始語氣有些渴求，可下一秒又道：“你答應不答應也沒有什麼關係，反正我直接下旨也可以。”
他想做的事，除了生與死，從沒人能阻止他，上輩子就是這樣，這輩子也是這樣的。
朱祁錦：“……那您還問兒子做什麼？”
這不是多此一舉麼？
朱瞻基：“面子上的功夫，爹還是要做下的，免得你娘回頭醒了，埋怨我不尊重孩子的意願。”
他也不知道妻子腦子裏在想啥，張口閉口都是尊重孩子的意願。
孩子的生命都是爹孃給的，難道不該聽話就成了麼？
至於，那麼麻煩麼？
朱祁錦：“……”
他有些氣急，很想拂袖離去，可看到母后蒼白的臉龐，又止住了腳步，他知道父皇說的是真的。
別說是父皇了，他也有好幾次看見，孃親每次觀看妹妹她們打馬球，看着她們自由出入宮禁那種羨慕的眼神。
妹妹是公主，是王爺，可以有特權，可以上馬和好友酣暢淋漓地打一場球，可以肆無忌憚做想做的事。
可以選擇離開京城，看到更加遼闊的天空和海域。
就連漢王妃，也是陪着丈夫去過交趾、西域，去過許多地方，看過很多新奇玩意兒的。
只有母后，她一年到頭，都不能出宮一次，就是見到外面的人，也只能端坐在高處當令人敬仰的菩薩。
連女真妃都能下場打馬球，可母后卻不行……
她當了皇后，卻一言一行，都被規範在了那把鳳椅上。
朱祁錦閉了閉眼，輕聲道：“爹你不必退位，朝政交給兒子就行，兒子以太子身份監國也是一樣的。”
前幾年，不就這樣麼？
只是，皇帝退位畢竟不是小事，他也不想提前當皇帝，還是想再多當幾年大明的太子。
在爹孃膝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