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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唐華彩正文卷第191章初奏天色微朦,天寶年間常年無朝會,清晨的鳥鳴與微風使一切都顯得悠閒美好。

    陳希烈已在庭院中打了一套五禽戲,待出了微微的細汗,他坐在堂上,任由婢子們梳頭並按揉額頭的穴位,明目祛風、防止頭痛、耳鳴。

    正是因如此長年悉心保養,他雖年過五旬,卻不見有太多白髮。

    “相公今日到哪個衙門坐堂?”妻子衛氏問道,準備安排馬伕了。

    陳希烈閉着眼想了想,嘆息道:“去祕書省吧。”

    “這倒是奇了,往常一個月也去不了一次,這兩日怎連日去?”

    “來了一位弼馬溫,老夫得看牢了,莫再鬧出事端來。”

    “弼馬溫是何物?

    “阿翁,我知道!”在堂中玩耍的小孫子高聲喊道:“孫悟空不當弼馬溫,要當齊天大聖,大鬧天宮!

    陳希烈笑罵道:“小頑童,偷看老夫的書?”

    “纔沒有,孫兒聽阿姐說的故事,阿姐還說要嫁給狀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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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去,拴不住的猴,沒甚好嫁的。

    陳希烈打發了孫子,不緊不慢地拾掇好,起身上衙,衛氏追在後面唏噓道:“哎呀,往日豈有這般忙碌?相公莫太過辛勞了。”

    到了祕書省時剛剛辰時,雜役、工匠、楷書手們卯時已至,正在有條7事。繞到後面的官廊,官員們還在陸陸續續地過來。

    果樹,開着花還未結果,蕭穎士坐在樹下,一邊煮茶一邊閉目思忖着文章。

    “陳監。”官員們紛紛行禮。

    中堂上,晁衡與幾個遣唐使又在拼命地抄書,蔣將明則姍姍來遲,後庭有十餘棵果樹。

    “不必多禮。”陳希烈笑道,“拿卷書來看,待薛白到了再喚老夫。”

    “回陳監,薛校書已到了,剛纔正在縫書院。”

    “這般早?”

    陳希烈好奇薛白跑到那種下吏待的地方做什麼,於是親自過去。

    到了縫書院一看,只見薛白正在與幾個工匠、楷書手說話,其中一個楷書手奮的樣子,正滔滔不絕。

    “若是照狀元郎所說的做,該多給一些月俸吧?”

    “尹十二叔這是實在話。”薛白道:“我首先就得將這要求與陳監提。”

    隔得遠遠地,陳希烈一聽便停下了腳步,讓隨從去將薛白招過來。

    “狀元郎來得早啊,你這年紀,對成家之事也該有這份熱忱。”

    “勞陳監掛懷,已經在安排了。”薛白道。

    “是嗎?”陳希烈頗爲訝異,撫須笑道:“可得能配得上你這等一時俊傑,萬不教老夫失望啊。”

    “配得上,其實是我高攀了。”

    “好好好,年輕人就該多聽老人相勸。”陳希烈嘆道,“你啊,入了祕書省,該消停些時日。風聲一過,許多事便過去了,所謂‘不有所忍,不可以盡天下之利’。來,老夫爲你帶路。”

    這“帶路”二字,既是帶了薛白正式視事的路,也是他打算帶帶薛白在官場上的路。

    薛白也很識趣,此時沒有提出給工匠、楷書手加月俸之事。

    今日直接去到了書閣。

    書閣位於整個祕書省的正中央,就在中庭大堂的後面,隔着一片果林。

    “此間便爲祕書省書閣,分‘經史子集’四部,十二間藏書房,每間有十六排架子,如今已有八萬一千七百八十九卷書籍。”

    薛白聽着陳希烈的侃侃而談,目光看去,只見正門貼着一張孔夫子的畫像,當即有小吏上前,對着孔夫子行了一禮,緩緩打開了書架的大門。

    有細小的塵埃在晨光中浮動,同時,書香味撲面而來。

    一個個卷裝書籍正安靜地躺在架子上,不發一言,卻像是在無聲地訴說着漫長時光裏的先人智慧。

    陳希烈不急着進去,等灰塵稍散一散,站在那又開始自述功績了。

    “今老夫以左相之尊領銜祕書省,使蘭臺重振聲望。但你可知在老夫之前祕書省起死回生?”

    “賀監?

    “更早之前呢?

    “不知。”

    陳希烈擡手,指了指西邊的院子,道:“那邊是學士院。開元五年,圖書使馬懷素上書,整編書籍目錄,使國子博士韋知章、王愜、殷踐猷、韋述、餘欽、毋等名儒二十餘人校檢。

    這些名儒裏面,薛白只認識韋述。

    陳希烈道:“馬懷素領銜編目,草編成二百卷《羣書四部錄》,可惜,未及完成,馬懷素便病卒了。後由元行衝接手完成,可惜目錄與書籍已並不相符,毋曾言‘常有遺恨,竊思追雪’。”

    薛白目光看去,只見西院裏空空蕩蕩,並沒有幾個名儒在編書,他不由問道:“陳監爲何不繼續此事?”

    陳希烈淡淡擺了擺手,不欲回答少年人這種天真的問題,背過雙手,帶着薛白走進書庫。

    “凡四部之書,必立三本,正本、副本、貯本。正本供聖人御覽;副本用於賞賜供諸司及官員借閱;貯本不必多言,即存本.…..”

    大概介紹了一遍,陳希烈隨手拿了兩卷書籍,遞在薛白手裏,兩卷都是《黃庭經》。

    “你看,哪個是正本,哪個是副本?”

    薛白一直很認真地看着他的動作,道:“正本、副本都是以紫木爲軸,正本書縫蓋有小印,副本夾有書籤?貯本以白木爲軸?”

    “不錯。”陳希烈撫須不已,擡頭看向架子,此時才發現副本缺了不少了。

    薛白也留意到了,問道:“校書郎要做的可是抄寫這些缺本?”

    “不必,自有楷書手抄寫。

    “那敢問我該做何事?”

    陳希烈打了個哈欠,好一會才喃喃道:“找科斗吧。”

    此時兩人已逛了兩刻,回到了西院的學士堂,陳希烈指了指薛白手上的兩卷《黃庭經》,道:“你校閱此經即可。

    “不知何時需要完成?

    “何時?”陳希烈似乎困了,也少答話,只隨口道:“不急,不急。

    說着,他又打了一個哈欠,轉回自己的官廊去歇息了。

    薛白在書案後坐下,將兩卷《黃庭經》攤開,掃了一眼,不由驚訝。倒不是因爲內容,內容無非是修身養性,而是因這兩卷經書上的字跡實在太過了得。

    劉太真正捧着一卷書在看,其實偷偷觀察着薛白的反應,此時便笑了一笑。

    原來這《黃庭經》的正本是褚遂良仿的王羲之的小楷。

    再看副本,雖是祕書省的楷書手抄的,卻有幾個字是二十年前的校書郎顏真卿劃掉重寫的,這就是“找科斗”,也就是找到錯別字校正。

    “爲何這副本還未賜出去?

    “因爲還有集賢院,祕書省位於皇城,聖人閱書不便。遂於大明宮立集賢院,分擔藏書之責。”

    “原來如此。”

    薛白還是把手裏的兩卷書籍對照着校對了一遍,而西院諸官員們或泡茶,或閱書,或作畫,或下棋,或抄書,個個都好生自在。

    陳希烈在祕書省的官廊中也備着一副軟榻,睡了半個多時辰起來,精神愈足。

    重新整理了衣冠,他招過小吏吩咐道:“今日便早些會食,老夫還得到政事堂批閱了奏章再回府。

    “喏,這便安排會食。”

    另有隨從扶着陳希烈起來,道:“相公這兩日還得盯着一個九品官,真是辛苦。”

    “莫惹事便好啊,他既到了這清閒衙門,也該安生一段時日。”

    想着今日會食之後祕書省也就散衙了,陳希烈一路到了中堂,只見薛白正在與一衆官員們談話。

    蔣將明、蕭穎士等人都是撫須沉思,反而是晁衡,一副很興奮的模樣,當然,他不管遇到什麼事都是這樣。

    陳希烈上前,朗笑道:“在聊何事啊?會食吧。”

    “陳監,狀元郎說,想給聖人上書,增加祕書省司職,重振蘭臺聲望!”

    “不急。

    陳希烈還未反應過來,一封紙稿已遞到了他的手裏。

    薛白站到他面前,道:“我有幾個想法,陳監請看如何。一則,祕書省可在《羣書四部錄》的基礎上,編纂一部集大成的類書,凡經史子集百家之書,天文、地理、醫

    學、技藝之言,皆纂於一書;二則,祕書省的書籍副本與其供諸司及官人借閱,不如開放於國子監生徒及諸州舉子,乃至天下好學之士,方物盡其用;三則,我曾向聖人獻上‘活字印刷術’,旁處或許無用,祕書省卻可有一套刊印模版,除刊印古籍之外,更可刊印聖人詔諭於下人,弘我大唐文章之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