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跪在殿前，陌九反而冷靜下來。
她掃視一圈，那麼多惡狗張開了血盆大口，只等坐在高位上的人打開柵欄，立即就要撲上來咬碎血肉。
但是，訓狗的人，躲在了幕後。
所有的證據和證人像早就排練好的，一樣樣陳列上去，自己連開口辯駁，都不知道從哪裏入手！
那位高高在上的宰輔，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竟然興師動衆地發動這麼些人，要置自己於死地！
最後是仗義執言，要爲天下人請命的忠義之音。
“陛下，俗話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還請陛下早做決斷！”
陌九有一點不解，他到底怎麼知道的？
自己沒有露出行蹤，王止的出現，更是讓計劃天衣無縫，就算是查也要費些時間！
爲什麼他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知道真相？
還有時間策劃狠毒周密的陰謀？
“陛下，請立即下令，將她處死，以正視聽。”
“陛下，請陛下一定要爲勇兒做主啊！妹妹只有這一個兒子，他這一去，我可怎麼活啊！”
周圍嘈雜聲不絕於耳，除非……
局面一邊倒，當事人卻一言不發。
祁武帝冷峻的聲音傳來。
“陌九，種種證據都指向你，你可還有什麼要說的？”
陌九還沒開口，跪在祁武帝腳下的長公主，聽見殺人兇手的名字，轉過頭，連滾帶爬地摔下臺階，撲到陌九身上，狠狠一口咬下去。
她嘶啞着聲音吼道。
“你還有什麼好說的？那麼多人都看見了，你就是殺害我兒的兇手。我恨不得一口口咬下你的肉，吞下你的血！”
陌九並沒有甩開她，平日裏養尊處優的長公主，如今全然不顧身份儀態，哭得聲嘶力竭，幾乎要斷過氣。要不是至愛至親，又怎會這般不管不顧？
“你，究竟與我兒有什麼仇怨？竟要以如此殘忍的方式，置我兒於死地！”
別有用心的人趁機添火。“陛下，黃勇與陌九在辟雍早有衝突，二人成水火不容之勢，很多人都有目共睹的。”
自己還用說嗎？這些人都幫自己說完了！
“陛下，此事斷斷不可輕縱，請陛下速速賜下死罪。”
魏府這棵大樹，多的是人想去抱的。
現在有自己這顆石頭墊底，正好可以踩着爬上去！
祁武帝問道，“陌九，你可還有什麼想說的？”
聽到陛下的問話，陌九擡起頭看着他。她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黃勇是不是她殺的，她自己都說不清楚。
可是，所有的禁衛軍倒是都長了一條舌頭，就連數十個驗屍官都一口咬定，黃勇是死於胸口致命一擊。
而那致命的傷口處，正插着自己的佩劍！
好巧妙的陰謀！
這事，根本說不清！
就是想要了我的性命！
陌九看着眼前這些人，要是不得不死，那就沒什麼好顧忌了。
她朝祁武帝磕了個頭，金鑾殿上明淨的地磚倒映着小小的身影，稚氣未脫的聲音在大殿上空迴盪，叩問所有人的神經。
“陛下，古語有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如今，就算陛下有意放草民一馬，草民恐怕也不能逃出生天了。”
“多年聖賢書，夫子那些大道理，到了還是抵不過頭頂一頂烏紗，到了還是抵不過實實在在的真金白銀！”
“草民年十二，慶幸未及諸君之齡，未成諸君之像！來日裏，化了黃土，也絕不同流合污！”
金鑾殿上，一片寂靜。
被戳中痛處的，羣起而攻。
“黃口小兒，口出狂言！如果留下，必成禍患！”
“陛下，陌九殿前如此放肆，以後必成亂臣賊子，望陛下早日爲民除害！”
此刻，鄭維沉默半晌，倒是開口。
“大人，多少年後的事，小心禍從口出啊！”
兵部尚書白英捋了捋鬍子，接着說。
“實在奇怪，從皇宮到那湖邊的破廟，少說也有好幾十裏的路程，禁衛統領魏將軍也是出兵神速。老天爺都不知道的事情，魏將軍倒是早就知道了！”
刑部尚書漁侃也開始懷疑。
“但凡殺人兇手下手，都會選在不顯眼的時間。今日除夕，聽說陌府族人相聚，陌九選在今日動手，真真不合邏輯！”
“你們給陌九開脫，別說是收了什麼好處吧！”
有人陰惻惻地來了一句，“是非顛倒，黑白不分。”
祁武帝看着衆人你一句我一句，始終沒有發話。
“陌古，你怎麼不說話？”
陌古從始至終，都是垂頭站在角落。
見祁武帝喊他，走到殿前，直直跪下。
征戰沙場多少年，從前睥睨羣雄，如今也沒逃得過歲月洗滌。
縷縷白髮摻雜在黑髮之間，一場場的戰爭都沒有讓他如此黯然，此刻，帶着滿身傷痛，他埋下頭。
“陌九是臣的兒子，是是非非再多，也是臣的兒子。臣腆着老臉，求陛下饒她一條性命。”
工部尚書黃天佑衝了出來，一腳踢到陌古身上。
“你兒子的命是命，難道我兒子的命就不是命嗎？”
“喪子之痛，你必得也嚐嚐，纔算公平！”
陌古穩了穩身形，雙膝跪向黃天佑。
“我兒的過錯，我來扛。”
他拔過侍衛的長劍，遞了上去。
“只要能解了你心中憤恨，我絕不還手。但求留我兒一命！”
父將一輩子鐵骨錚錚，當年就算是落入敵軍之手，上百種酷刑一一受過，也沒喊疼！
如今，卻因爲自己，佝僂着身軀，跪在別人面前，低聲下氣！
父將不該因爲自己，受到這樣的屈辱！
陌府幾輩人積累的榮光，也不能因爲她添上恥辱！
陌九低下頭，眼淚從眼眶回落，倒流心裏！
黃勇是不是她殺的，她真的不知道。
這條命，你們想要就拿去！
她走了過去，扶起跪在地上的父將，彎下身子拍了拍膝蓋上的土，擠出一絲微笑，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父將，陌九讓您丟臉了！以後，不會了！”
接過劍，跪到武帝面前，高呼。
“陌九來時清清白白，走時亦要堂堂正正。”
劍身泛着冷光，架在了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