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裝作開心地答話，順勢接過一杯又一杯的酒，灌入腸中，辛辣的酒味刺激着味蕾，他卻不知爲何要笑，又有何好開心。
酒過三巡，他已喝得滿臉通紅，還是有源源不斷的人上來敬酒，他們穿着各種服裝，操着各地口音，暈暈乎乎也分不清誰是誰，反正說的話倒是統一。
“恭賀三殿下今日大婚，願殿下和王妃白頭偕老，伉儷同心。”
“三殿下娶了親，以後可別只顧着王妃，不顧兄弟呀！”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殿下已得其中二三，有了王妃這位賢內助，往後事業更會再上一層樓！”
“三哥哥，嫂嫂雖美，可不準藏着掖着，我可還是會常來打攪的。”
說話的是武帝最小的一個女兒，是他捧在手心上寵愛的小公主，祁小迎，年僅十二歲，便得了樂平公主的封號。
聽得這聲清脆的“三哥哥”，祁連只覺得一陣恍惚，好像以前也有人這麼叫他，好像也是這般的年歲，喜歡跟在他後面叫三哥。
腦中那個人影又開始浮現，他努力想要看清楚，朝着那個人影走去。
可每走近一步，那人影便往後退一步，總是在將要看清的時候，又消失不見了。
見他眼神飄忽，祁盛趕忙上前攔住敬酒的人。
“各位，各位，今日便到這了。新娘子可還在婚房裏等着我三哥，你們給三哥灌滿了黃湯，醉醺醺地倒頭大睡，新嫂子可是怪罪的！”
衆人不依不饒，還要來勸酒，祁盛還有其他幾個皇子，好說歹說，這才作罷。
祁連此刻喝得已經路都走不穩了，任由祁盛和魏明霖攙着走去婚房。
背後房門一關，偌大的房間就只剩下他和季蔓兒，還有那兩對明晃晃的燭光。
祁連擺了擺頭，驅散濃重的醉意，身形有些搖晃，朝着婚牀走去，大紅的喜被，大紅的蓋頭，大紅的喜服，一切都是大紅色的。
他走到新娘面前，定了定，恢復了些清醒，這才走到桌邊，拿起喜秤，挑開那戳眼的紅蓋頭。
季蔓兒看着喜秤伸了進來，蓋頭慢慢掀起，面前的人也越來越清晰，修長的手指，頎長的身材，俊美的面容，眼神似有醉意，卻留着半分清醒。
想到早先嬤嬤的教導，她羞紅了臉頰，只感覺心跳聲咚咚跳着，有些緊張又有些迫切，嬌怯地擡眼，又低了下去，媚眼如絲地嬌滴滴喊了一聲。
“殿下～”
祁連微白的皮膚因爲喝了些酒的緣故，染上一層紅暈，房間裏也不知焚的什麼香，濃重的香氣嫋嫋鑽進他的鼻子裏。
他彎下身子，看着眼前千嬌百媚的新娘，眼神流轉之間，輕輕擡起她的下巴，朝着她的紅脣便吻了下去。
季蔓兒心怦怦跳得厲害，想起嬤嬤和姨母的教導，還是主動地勾住他的脖子，迴應着他的脣，一雙柔若無骨的手欲拒還迎地伸進他的衣衫，撩撥着他的慾望。
大紅喜服一件件褪去，兩人順勢躺倒在了牀上。
輕紗飛舞，大紅喜燭被風一吹，就滅了燭光。
整個房間只有衣服摩擦發出的聲音，和女子嘴邊溢出的嬌喘聲。
絲竹之聲，衣袂翩躚，觥籌交錯，賓客起而喧者，數不勝數。
阿箬坐在哥哥身邊，絲毫沒被周圍熱鬧氣氛感染，無聊地擺弄着面前的酒杯，倒了酒，也不喝，只是用食指不停攪動。
雋蒙駭與其他人寒暄幾句過來，就看見她一副百無聊賴的情景。
“你一向最喜熱鬧，怎的不找其他小姐公主聊聊天？”
阿箬右手撐着腦袋，耷拉着眼皮，不是沒試過找長安的貴女聊天，可實在是聊不下去。
她和她們講大漠草原，牛羊馬羣，大漠戈壁，青草藍天，皚皚白雪，嗜血狼羣，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的場景有多讓人心潮澎湃。
她們沒有捧場便罷了，眼神裏還充滿不屑和鄙夷。
說那是蠻族所爲，好女子就應當待在家裏相夫教子，侍奉夫君，像她那樣在外面拋頭露面，是世家女子最看不起的。
阿箬瞥了一眼在對面圍成一圈，嘰嘰喳喳的幾個世家女子，白了哥哥一眼，頗爲無奈地嘆了一句。
“夏蟲不可語冰，井蛙不可語海，凡夫不可語道。”
突然從自家不學無術的妹妹嘴裏蹦出來這麼一串有文化的詞，雋蒙駭也是頗爲詫異，“我還不知，你竟看過《莊子》？”
“莊子？”阿箬露出茫然的眼神，“什麼莊子？是長安城郊的莊子麼？還是西北幽州的莊子？”
得，鑑定過了，確實是自家妹妹無疑。
“我是說，你剛纔說的那句話，是出自一本叫《莊子》的書。”
阿箬聽到他說的是這個，又瞬間沒了興趣，無神地點着頭，繼續攪動杯子裏的酒，懶懶應付道。
“不是啊，就是經常聽小九這麼對我說。雖說每個字都認識，不過連在一起，就不大懂。聽得多，就記住了。”
“對了？”她想起來什麼似的，一下子坐直了身體，“哥哥，你究竟派小九做什麼去了？怎的現在還沒回來？”
長安城外，陌九撫了撫胸口，終於平復了心情，擡起袖子擦乾淨臉上的淚痕。
李原看着她，眼神充滿擔憂。
“小九，你沒事了？”
陌九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像是終於卸下了內心的重負。逍遙散的痛苦，現在還清晰地停留在她的記憶中。
她閉了閉眼睛，似是又回到了那個昏暗的密室，周遭像是有滾燙的鐵漿沁入皮膚裏。
那樣的痛苦，一次就夠了，以後就別再來了吧！
她擡頭看着舅舅，扯了扯嘴角，攥了攥拳頭。
“沒事，舅舅，尋常人沉溺於世俗情愛，可，我是陌九。從踏進長安城開始，我就已經沒有資格了。”
她又回過頭來，雙手背在身後，長身玉立，仰頭望向天上的月亮。
剛剛還被陰雲籠罩，黯淡無光，一陣風吹來，黑雲散開，皎潔的月光灑滿了整個庭院。
“小九自沉寂中走來，要看遍萬般風景，攬日月山河，建不世功勳，不枉在世間走過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