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怎還生氣了？我不過隨口一說，你還真放心上？”
陌九揉了揉腦袋，她也不知爲何剛剛一下子說了那麼許多，那些話就像流水似的，自然而然就淌了出來，於是皺眉道。
“我沒生你氣，真的，你別多想。只不過這一年多來，在這裏待着，看到大家不容易，多說了幾句。你別介意，相互體諒。”
之前在辟雍，有時候課上，先生們談起北匈和西羌部落，開口閉口都是蠻夷，鬼方，葷粥這樣的蔑稱，搞得她還真以爲這些部落是未開化地帶，還是生喫動物血肉的蠻人。
她沒去過北匈，不知道北匈的情況。
不過來了西羌，情況並不如此。西羌族人熱情好客，待人真誠，不管是在燒當還是先零，自己沒少受他們照拂。
當然了，喫食衣服當然不如東祁精美，花樣也少，但也不會如書上所說生喫血肉，光天化日赤身裸體。
他們靠天靠地喫飯，這裏的草地，牛羊啃完了，便要去尋下一處。一直不斷遷徙，溫飽都犯愁，哪有精力琢磨怎樣好喫好看呢？
念及此，陌九不無感慨對呂梁道，“你志在富商大賈，賺錢當然必要，當屬第一位。不過，在此之外，若能把我東祁繁榮傳之於四海，是不是也挺好？”
呂梁笑了，瞄了一眼陌九，幽幽道。
“天下興則商業興，四國和則商和。若是四國之間沒有貿易壁壘，我東祁商人貨物途徑北匈和西羌，不用再擔心被殺被劫，哪裏會不繁榮？”
陌九聽懂他話間對當朝者的不滿，盯着夜色若有所思。
不滿的又何止他，很多人都心存芥蒂，只是不敢宣之於口。
他們對北匈和西羌的部分部落不滿，因爲他們以燒殺搶掠爲生，劫掠境內來往商隊不說，還屢屢侵犯邊境，擾我邊疆安寧。
他們對衆位先皇及當今陛下不滿，因爲強權者不該軟弱到任憑國民任人欺辱，還要雙手奉上公主和親，搭上成箱金銀。
農民勤勤懇懇勞作四季，春季播種，夏季耕種，秋季收穫，把用汗水灌溉的糧食上交到縣衙，不是用來支持軟弱的國家政權！
商人行走四方，一年到頭奔波在外，整日殫精竭慮，辛苦賺來的銀兩，不是爲了繳納沉重賦稅，去餵飽欺負我族老弱婦孺的蠻子！
兩人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只是都低頭沉默不語，在一片寂靜中，婦人端着盤子走過來了。
陌九給他倒了一杯奶茶，又給自己斟上一杯，兩杯一碰，在空氣中發出叮噹的脆響，揚起頭一飲而盡。
她望着遠處蒼茫的夜色，頗有深意道，“你耐些性子，就快開始了。”是啊，就快開始了，東祁就要開始反攻了。
她換了個輕鬆的話題，“你身邊的張叔，身手了得，不知走的是哪家路數？”
呂梁從剛纔的沉重中回過神來，正小心翼翼地用烙餅卷毽子肉，幾根手指捏着餅皮，不知從哪裏抽出一雙筷子，夾了幾塊肉片放在上面，再用筷子卷好。
聽見陌九的問題，擡頭回想片刻，搖了搖頭。
他夾着捲餅送入口中，咬了一下沒咬動，筷子使不上勁，還是不得不動手，捏住餅皮用力一扯，才撕了下來。
他包着滿嘴的食物補充道，“不過我猜，是當年和外公一起打天下的。我外公不會武功，又那麼大的身家，身邊沒個把高手，就是現成的唐僧肉，早就不知被搶多少回了。”
他看見陌九盯着食物發呆，招呼道。
“怎的不喫？還在想剛剛被張叔打敗的事？我告訴你，你也別泄氣。俗話還說呢，薑還是老的辣。你這才幾斤幾兩，能與張叔過上幾招，已實屬難得了，別對自己要求太高。”
陌九瞥了眼呂梁，見他那麼個矜貴的人，喫飯還用上手了，可見也是被逼的沒法，輕笑道。
“我沒有泄氣，武學之上，一山更有一山高，這個我還是懂的。只不過，我想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呂梁聞言，把嘴裏的食物吞了下去，剩下的半塊捲餅放進盤中。
“什麼事？”
陌九倒是不緊不慢開始卷烙餅了，“也沒什麼事，就是想找你引薦一下，我想跟張叔學習討教，傳授我幾招。”
呂梁聞言吐出一口氣，放下心來，又開始大快朵頤。
“嗐，我還以爲什麼呢，就這麼點事，我明日打個招呼就成。”
陌九有些不放心，詢問他的意見，“你覺得，我用不用按着規矩，行拜師禮？”
“拜師，有這必要？你不就是想討教幾招？”
陌九把肉片塞進嘴裏，“你有所不知，我擔心不拜師，張叔不會傾囊相授。”
呂梁點了點頭，此話有理，畢竟張叔功力只有他自己知道，會不會傾囊相授，也只在他如何想，當即拍板道。
“你莫要擔心，今日天色已晚，張叔應該睡了。你且等到明日上午過來，你自己開口，我在邊上幫你旁敲側擊。”
陌九高興地又要和他碰杯，“有你這個兄弟，不虧。”
呂梁也開始飄了，大言不慚道，“何止是不虧，你可賺大發了。”
“要是，”他放下杯子，頓了頓，又接了一句，話音裏添了絲落寞，“要是鄭陵，白起他們幾個在，就更好了。”
不過片刻，他又擡起頭，一掃剛纔陰霾，開玩笑道，“我也沒想到，兜兜轉轉，竟會是你我在這大草原上相對而坐，喝茶喫肉。”
陌九也笑道，“何止是你沒想到，我也沒想到，被流放後，第一個碰到的熟人會是你，你應是最不可能的人了。”
兩人同時端起杯子，碰撞在一起，異口同聲道，“這就是緣分哪！”
兩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
墨藍色的天空下，晚風吹起一陣陣綠浪。泛白的帳篷邊上，籠罩了一圈昏黃的光。
兩個十幾歲的少年坐在圓木桌子旁，喝着濃香的奶茶，間或傳來金屬撞擊的叮噹聲，間或傳來一陣爽朗的開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