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夜色，宏偉的瞭望臺矗立於蒼茫的綠色原野，四面數不清的燈籠把濃烈的黑暗燒了個破洞，它們在風中搖盪。
祁武帝背手佇立於高臺，高昂着頭顱，神情嚴肅地望向浩瀚夜空。繁星點點，在浩瀚蒼穹中組成一個個不同的圖案。它們遙遠而神祕，冷冷掛在天邊，人們稱之爲星宿。
月光漂白了地面，也漂白了武帝的歲月。
自少年登基，轉眼之間，便至中年，歲月無情，山河已興。有文臣治國，有武將守疆，國庫充盈，百姓自信，也該到這一刻了。
他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大祁子民等這一刻很久了，大祁的土地等這一刻很久了。
現在，時機終於成熟。
大祁自高祖出兵被圍後，接二連三失利，只能選擇忍辱求和。
搖尾乞憐這麼多年，屈辱地犧牲金銀和女人向北匈投誠，任憑子民被踐踏掠奪，這樣的日子將成爲過去，將在他的手裏永遠成爲過去。
邊疆子民不會再受北匈鐵騎蹂躪，垂淚的女人不會悲慼地離別故土，埋骨他鄉，大祁子民的糧食和金銀也不會在強權下雙手奉於他人。
他要驅趕北匈蠻民遠離大祁疆土，叫他們一見到大祁士兵就雙腿顫慄，一碰上大祁商隊掉頭就跑。
爲此，他佈局良久。
早早選好了幫他橫掃沙場的統帥，那是替他實現這項偉大事業最好的人選。
爲了把她推向中央，犧牲了太多人，他不得已做了很多違心的事情。
不過，只要最終目標能實現，一切都值得，一切的犧牲都值得。
爲了大祁子民的安定富庶，爲了大祁歷代帝王的雄偉抱負，犧牲掉幾個無辜的人不虧，大祁的土地會記住他們。
而今，做了這麼多，終於到了驗收成果的時候了。
巫石申小步登上高臺，見武帝憑欄遠眺，垂首走至武帝身邊站定，小聲稱呼一句，“陛下。”
武帝沒有迴應，依然望着頭頂夜空，沉默片刻後才緩緩開口。
“石申啊，你研究星宿，星圖上可有看出什麼來？”
巫石申微微一笑，雖然武帝話語間並未指明何事，可他了然於心，沉聲答道。
“陛下，近日臣夜觀天象，已連續數日，紫微星旁，左輔星大亮。”
“《天文志上?經星中宮》載，天將軍十二星，在婁北，主武兵。中央大星，天之大將也。外小星，吏士也。”
武帝終於有了反應，微微轉過頭上下打量他一眼，又轉了過去，頗有深意道。
“石申，你也學會賣關子了？是不是人一老，就喜歡故作高深，說些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
巫石申聞言也不驚慌，笑着徐徐道，“陛下，趁老了，上了年歲，就喜歡嘮叨。”
他頓了頓，補充道，“臣剛纔的意思是，大將星搖，兵起，大將出。”
武帝嘴角終於浮現一絲笑意，發出一陣暢快的笑聲，緊繃的臉部線條也緩和了。
“哈哈哈，石申，你呀，是越老越精。”
“陛下，臣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對啊，他只是實話實說，實話說出他對武帝心思的忖度。
陛下想打仗，可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況對手如此強大。
很多男兒都做過上戰場奮勇殺敵，建功立業的美夢，夢想有朝一日如史書上的大將，指揮千軍萬馬，衝鋒陷陣，更有甚者，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但是，打仗並不是一時興起的噱頭，不是熱血少年對戰場的浪漫幻想，更不是某一天掌權人熱血上頭，一拍腦袋想打仗，於是想打就打了。
一旦戰事起，就意味着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這些從哪裏來，從百姓稅收中來，於是朝廷勢必增加賦稅。
可是結果呢？能保證一定能贏嗎？
面對兇悍的草原騎兵，大祁步兵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雖自高祖以來，朝廷有意於讓武將打造騎兵，但除了陌家軍單拎出來的幾百人小隊尚可一戰，其他效果都不盡如人意。
連對付西羌的騎兵都困難，更何況那幫兇悍的北匈鐵騎！
然而僅僅只是這支幾百人的騎兵小隊，陌府投入的精力十倍於其他，朝廷每年撥款也是一筆龐大的開支。
硬生生往裏頭砸銀子，砸時間，砸精力，到了能用的只有這麼寥寥幾百人。
最初，大祁想要打造一支能和號稱“控弦之士三十萬”的北匈抗衡的騎兵部隊，如今看來，更像是一個笑話。
戰事如果打贏了還好，對百姓有交代，百姓感慨國力強盛，對軍隊夾道歡迎，對下決策的人呢，也會道一聲“明君”。
可要是打不贏呢？
朝廷下重手可以堵住悠悠衆口，卻堵不住臣民背離之心。
北匈更會肆無忌憚，摸清大祁斤兩，野心膨脹，全力衝過邊疆，一路打到長安，對大祁則是滅頂之災。
所以這一場仗，陛下賭上了一切，必須要贏，一定要贏。
而一場仗能不能打贏，十之有三看軍隊，其他七分便要看將軍。
武帝瞥了一眼旁邊默不作聲的巫石申，他陪伴自己很長時間了，從年少到現在，一路上丟了很多人，他卻一直留了下來。
武帝大手一揮，指着四方原野，“這一次，朕要兵分三路，用三把尖刀直插北匈腹地，勢必打場漂亮的勝仗。”
巫石申只是拂了拂身，微微躬身答道，“陛下英明，我軍必將大獲全勝，凱旋而歸。”
祁武帝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一次他派老將王宏帶三萬精兵從西邊進攻北匈右賢王庭，魏長坤則領了兩萬，聯合南瑾的一萬精兵，共同對付左谷蠡王和右谷蠡王，至於最難啃的那塊骨頭，還是得讓陌家父子去啃。
只不過，小將年幼，還得歷練，重任依然得交託在陌古頭上。
陌古作戰經驗豐富，治軍有方，百戰百勝，此次第一次對戰北匈，希望開門大捷。
祁武帝望向遼闊夜空，心潮澎湃，仍忍不住在心裏默默祈禱。
願天佑我大祁，願天佑我華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