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謹收回眼神，沉默半晌，低頭跪下，一字一句道。
“請陛下恕罪，辟雍恐怕無法重新收下陌九將軍。”
陌九饒是臉上裝得再淡定，心也是忍不住“啪”地一聲掉到谷底。
這已經不只是上不上辟雍的問題了，這還意味着長安官場，乃至大祁官場，對她的排擠，他們不接納陌九作爲官場的一員。
當今四國，哪個地方不看重出身？就如出身鄉野的小子，再怎麼努力考進辟雍，學業再是優秀，都不會受到出身上流的人的接納。
換到官場上，也是這麼個道理。
她官拜驃騎，即使封侯又怎樣？不管出身再高，立下多少功勞，都只會被看作整個官場的異數，都得不到這個羣體真心的接納。
陌九暗暗擠了擠拳頭，垂下眼眸，露出幾分擔憂。
她以爲陛下命令辟雍收的話，大司學即使再不願意，也不會違拗陛下的決定。可現在，她有點慌了。
“陛下，辟雍是先帝親下旨建來爲朝廷，爲大祁培養人才的地方。當初先帝金口玉言，辟雍獨立於大祁整套官僚制度之外，自行行使教書育人之責，不受管束。”
“先帝苦心，就是爲了辟雍能公正嚴明地爲朝廷培養優秀合格的人才，不受各世家大族的牽累。”
“而今”，陸謹將頭稍稍偏向陌九的方向，“陌將軍再是攜軍功歸來，她身上也已經背上了罪狀。罪狀一日不除，辟雍就一日不能接納將軍。”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鏗鏘有力，無法反駁。
陌九知道大司學說的對，可這事兒發生在她身上，她忍不住感到委屈，感到不公。
祁武帝眉間染了幾分凝重，滿眼憂慮地看向陌九，幽幽道。
“既是如此……”
陌九隻是低着頭，雙手緊緊攥成拳頭，低頭望向地面，一縷長髮散下來，雙脣緊緊抿成了一條線。
祁武帝見她這模樣，之前見她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今，到底還是個孩子，心裏還是會猶疑，會恐懼，會害怕……
“既是如此，小九，就到朕身邊來吧！”
陌九聽到這句意味不明的話，驚訝疑惑之餘，擡起雙眸看了過去。
祁武帝舒展了眉頭，深深地看着她，眼神沒來由就讓人覺得安心，似乎在告訴她，不用擔心，什麼都不用擔心。
“小九，待在朕的身邊，朕做你的老師，朕來給你考評定級。”
他挑了挑眉，“你可願意？”
衆人沒想到陛下會這麼說，誰也沒想到，陌九自然也沒想到。
愣怔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一剎那間雙眼竟浮出一層模糊的淚意，狠了狠心，又壓了下去。
她堅定地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重重地匍匐在帝王腳下。
“微臣陌九，從今往後，謝陛下教育之恩。”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金鑾殿上的人，陸陸續續都走完了，陌九還是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那裏，似乎還沒回過神來。
直到李恩濟喊了好幾聲無果，拿着拂塵在她面前晃了又晃，陌九才從沉思中回過神，“是，李公公？”
陌九搖了搖頭，“李公公叫我小九吧！小九就是，嗐，就是腦子有點亂，還有些事兒沒想通。”
“得，將軍，”李恩濟收回拂塵，“現在可回過神來了？”
陌九笑了笑，“是，現在小九好多了。”
“若是如此，還請將軍隨奴才走一趟，陛下正在長樂宮中等您。”
從金鑾殿到長樂宮，要經過一段又長又靜的石廊，兩邊都矗立着高大的城牆，腳步聲在這裏顯得格外清晰。
趁這一段路程，陌九收拾好腦中雜亂無章的思緒。
當她站在朱漆色的大門前，終於收斂好了心神，隨李恩濟踏入長樂宮中。
祁武帝正埋頭在奏摺中，李恩濟輕聲提醒道。
“陛下，陌九將軍到了。”
祁武帝這才擡眸看了眼立在門口的人，很快又埋下頭。
“好，朕知道了，下去吧！”
大門一關，書房只剩下兩人。
俗話說“天威難測”，陌九摸不準陛下到底想什麼。只能呆呆站着，又不敢冒犯龍顏，眼睛也不知該看向哪裏。
於是，她整個人都只繃直了身體，傻傻站在角落中，等陛下，等他想起有她這個人來。
約莫兩個時辰後，陌九這麼好的身體素質，都感到力不從心了，只覺得雙腿開始發麻，忍不住擡眼偷看陛下的表情。
可陛下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一副認真看奏章的模樣，她試着張了幾次口，還是沒好意思出聲。
終於，在她快要忍不住的時候，祁武帝還是救命似的開口了。
他雖眼睛都沒擡，可又時刻在關注着陌九的狀態，見她終於忍不住，纔打算就此饒過她。
“你可知錯？”
短短几個字，陌九心頭一顫，雙腿一軟，即刻跪倒在地。
“陛下，微臣知錯。”
祁武帝斜眼瞅了她一眼，“你犯了什麼錯？”
“微臣不該口無遮攔，衝動魯莽，惹禍上身，讓陛下爲難。”
祁武帝沉聲道，“既是知錯了，便好好記在心上，以後不可再犯。”
“是，微臣一定銘刻在心，此類錯誤，絕不再犯。”
這孩子，祁武帝心裏嘆了口氣，承認錯誤一向是最快的，就是不知有幾分能放在心上了。也罷，到底還年輕，好好歷練着吧！
“怎的？還不走？軍營裏沒事？”
陌九疑惑道，“啊？”
“你還打算讓朕留你用膳？”
她這才反應過來，忙爬起身向門口走，跨出去兩步又停住了。
“陛下，以後微臣……”
既在金鑾殿上說做她的老師，這做老師的，都不安排早課麼？
似乎是看出她的心思，祁武帝回道。
“以後早朝結束後，就到這兒來。長樂宮中，藏書頗多，你愛去哪裏便去哪裏，愛看什麼看什麼，不會有人管你。”
“若是有事，自去處理，不必向我報備。”
“只是一點，”祁武帝擡頭看向陌九，鎮重囑咐道，“不準給朕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