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天，從辟雍飛到府裏，再從府裏一路飛奔到宮殿，又從宮殿到騎兵營，再從騎兵營回到府裏，奔波一天，饒是她是鐵打的，還是覺得勞累不堪，頭一粘到枕頭就沉入了夢鄉。
隔天，天剛矇矇亮，侍者敲了敲門，輕聲喚道。
“將軍，該起了。”
陌九答應了一聲，其實侍者出現在拐角處的時候，她就醒了。
長久以來的軍營生活，隨時隨地回到清醒狀態似乎成了習慣。
只要環境有一絲不和諧的因素，大腦就會自動緊張起來。若是在戰場上自然是好的，可若在府裏，總是無法深眠，沒法安心休息。
陌九坐起身，烏髮散落，抵住額頭，揉了揉腦袋，氤氳的微光透過窗紙灑在地上。
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光怪陸離。
一會兒是大漠戈壁的兵戈鐵馬，一下子又閃回到草原星夜下和呂梁喝奶茶喫餡餅的晚上，一會兒又站在了竹園的桃花樹下，一會兒又是波詭雲譎的朝堂……
她恍恍惚惚中在下人的服侍下洗漱，穿好朝服，用了早膳。
直到站上金鑾殿，耳裏聽着衆位大人彙報，嗡嗡嗡，魂兒卻像是丟在了牀上，還沒拉出來，趴在那裏呼呼大睡。
下了朝後，陌九跟在陛下身後，一路打着哈欠來了長樂宮。
百無聊賴地站了一會兒，巫石申就過來彙報最近編纂《星表》的進度，好像是打算編出一套獨有的星宮體系，然後繪成星圖。
陌九不太懂星星，偶有擡頭一看覺得繁星點點，甚是好看。此外便無其他深思了，聽了一會兒，悄悄拉開了條門縫溜之大吉。
長樂宮有很多小殿宇，除了陛下批閱奏章和聽審彙報的書房，還有很多藏書室和讀書廳。因着是陛下專用的藏書殿，即使藏書再多，也很少有人能進來翻閱，很多孤本倒是閒置了。
陌九得了陛下恩准可以隨意出入長樂宮的所有殿宇，可她又不是個多愛讀書的人。
逛了一會兒，只覺這裏人跡罕至，無人打擾，適合睡覺。
她隨意找了個藏書室推門進去，一列列書架整整齊齊地矗立其中，窗戶開着，估計是內侍早上打開來通風忘合上了。
一束束陽光下，粒粒細小的灰塵在光暈中飛舞，遠處傳來清脆的鳴啼聲，明明是深冬了，也不知是哪裏豢養的鳥兒，昏暗的角落裏散落着一把躺椅。
陌九禁不住心情雀躍，很久沒睡上一個好覺，此地看來正合適。
她搬了椅子放到窗邊，冬日的陽光正好，舒服地往椅背上一躺，曬了一會兒，周身都是暖洋洋的，
眉宇也不禁舒展開了，帶了幾分隨性和笑意。
是不是心情好了，五識也會打開？
就連鼻間也能聞到一股悠遠的清香，好像是宮牆另一邊栽種了幾株臘梅，伴隨着深冬清冷的空氣，清冽乾淨，沒來由就讓人安心。
突然，她像意識到什麼，猛地睜開眼睛，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立即跪倒在地。
“微臣叩見寧王殿下。”
祁連早在陌九來之前就在了，正翻閱着書籍，聽見有人淅淅簌簌地像在搬動東西，便透過書架上面的空隙打量着那個忙忙碌碌的身影。
祁連站在陽光下，渾身像是散發着一層薄薄的金光。
身上那種清冽的香氣似有似無地往陌九鼻子裏鑽，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看着她低埋的頭顱，心頭總是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驃騎將軍？”
這是個問句。
陌九沒有擡頭，低頭答了個“是”。
祁連只是在大殿上遠遠見過這位少年將軍一面，其餘與她有關的還是從各個人口中獲知的。
總之，這位將軍最近是從長安城的街頭巷尾火到深宅大院再到宮廷朝堂，有關她的議論從來沒停止過。
只是，祁連的目光從她頸部優美的線條和略顯瘦削的身體上掃過，之前只是遠遠地望着，倒是沒什麼感覺。
現在湊近一看，竟沒想到讓北匈人聞風喪膽的將軍，是這樣一個，可以說是，還沒完全長大的孩子吧。
陌九有點緊張，三哥這樣長久的不說話，周圍安靜到讓人窒息。
現在三哥叫她，驃騎將軍？
心頭有點微微的失落，不過轉念一想，這樣看來，是不是也挺好？
從前不會顧及禮儀，可現在不同了。
物是人非，到了還是要跪下來稱呼一聲“寧王殿下”。
“寧王殿下若沒有吩咐，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不打擾殿下讀書。”
陌九說着站起身準備退下，剛退了幾步，聽見背後傳來聲音。
祁連急忙走近幾步，想拉住她，想了想只是擡了擡手，問道。
“驃騎將軍，少年英雄，十幾歲便征戰沙場，立下赫赫戰功，不知恩師是誰，本王是否認識？”
祁連只是在一剎那間特別想留住這個人，不想她那麼快離開。
只是下意識地想和她待一會兒，再多待一會兒。
也許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於是脫口而出，隨便什麼話題，只要能讓她暫時留下來就好。
陌九聞言背影怔了怔，她轉過身，眼睛遮在頭髮打下的陰影裏。
明明看不清她的眼神，祁連卻沒來由感到一種心悸。
“殿下，微臣是喫百家飯長大的，東學一招，西湊一拳，路數紛雜，恩師頗多。若真細數起來第一位正經教微臣武功的人，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兒，也記不太清了。”
如果三哥想撇清一切，那就如他所願。
殿中又是一陣難熬的沉默，細塵在陽光下飛舞，十二月的暖陽天比不得早春三月，沒有什麼生機勃勃的景象，有的只是一片衰敗。
陌九又行了個禮，微微屈下身子。
“殿下若無別的吩咐，微臣先行告退。”
她走的很決絕，再沒給祁連留下任何可以挽留的空間。
祁連看着那個逐漸遠去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最後門一關，就再也看不到什麼了。
心口莫名泛起一股酸澀，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