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撲撲的城牆,永遠安靜地佇立在長樂宮的外圍,默默凝視着這片龐大的建築羣,和其中不爲人知的悲喜。
她擡頭看了看遠處澄澈的天空,乾脆坐到了城牆上,雙腳在半空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踢着旁邊的石頭。
再坐一會兒,吹會兒風,就該去軍營了。
果然人就不能閒下來,一沒事情在後頭推着,總想些不切實際的事情,白白尋些煩惱。
說來,又快過年了。
春去秋來,到長安都快兩年了,還是沒找到母親。
當初一心想的都是找到母親趕緊離開這片是非之地,可現在,又好像卻越來越深地被束縛在這裏。
她茫然地看着遠處漂浮的朵朵白雲,有時候她自己都會犯迷糊。
自己是不是從來都是陌府的小公子,而不是那個整日圍在母親和舅舅身旁嬉笑胡鬧的鄉野孩子。
記憶中的那些日子似乎越來越遙遠,長安的一切卻越來越鮮明。
城牆另一邊傳來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就到了近前。
一個人影從她身旁湊了過來,雙臂抵在城牆上。
陌九撐起手,蹬在石塊上,轉身就要走。
“喂喂喂,你不用這樣吧?”
“我剛來你就走,你這不明顯是針對嘛?”
陌九甩開他的手,斜了一眼,沒好氣道。
“對,就是針對了,你能怎麼着吧?”
祁盛有點不開心,看着她不管不顧繼續走遠的身影,怒吼一聲。
“陌九!!!”
聲音穿破長空,震得她耳膜都在劇烈震動。
見她終於停下來,祁盛趕忙追了上去。
“本王好歹也是陛下親封的燕王,你即便不顧及多年情誼,也該顧及點同朝關係,稍微給我點面子成不?”
陌九停下疾馳的腳步,面無表情地一步堵到他面前。
看着他平心靜氣了三秒,盯地祁盛渾身不自在。
他還琢磨她此舉什麼意思,只見陌九直接抱拳單膝跪了下來。
“微臣叩見燕王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公事公辦,冷冷冰冰。
“殿下若無其他吩咐,容臣先行告退,微臣軍營還有事。”
說着,也不等祁盛答話,站起身就走。
祁盛拉住陌九的手腕,言語沒了往日的輕鬆恣意,在深冬季節,透出一股淡淡的落寞,“小九,你果真要與我生分至此麼?”
肌膚相互觸碰,手腕上傳來陣陣暖意。
這一刻,陌九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天晚上給她帶來的打擊,到現在還死皮賴臉地黏在她心上,平日裏忙碌也想不太起來。
這下一見到祁盛,一聽到他的聲音,聞到他身上清淡的味道,記憶又復甦了。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臉,更不敢看他的嘴脣,他的眼睛。
只要沒有任何直接證據,她就可以裝作忘記了之前發生過什麼事。
可身體反應不會騙人,要是臉紅的發燙,那就什麼都瞞不住了。沒準還會被這廝拿來取笑,那讓她怎麼下的來臺!
於是,陌九還是沉下頭,抱拳道。
“燕王殿下就是燕王殿下,微臣就是臣子。從來都是如此,哪有什麼生分不生分之說?”
她現在就想立刻消失,最好原地消失。
甚至在悔恨剛剛怎麼就跑到這兒來了,要是不來就不會碰到祁盛,不碰到祁盛就不會陷入這麼尷尬的處境。
祁盛眯眼看着她,她這副冷冰冰的樣子,周身似乎開始凝結了一層似有似無的薄冰,一張口就帶了一層寒氣。
“你若真要如此,那本王也與你公事公辦。”
“驃騎將軍是要去軍營是吧?”
“年底了,正好陛下也讓本王年節前去慰勞軍士。此行便勞煩將軍帶路一程,本王也好了解了解軍營的情況。”
陌九想了想,委婉道。
“微臣能給殿下帶路是微臣的榮幸,但殿下多是去慰勞步兵營的軍士,微臣騎兵營這邊與步兵營尚且還有些距離。”
“不若這樣,微臣遣近衛與您一路去步兵營,這樣既方便殿下行程,微臣處理軍務之餘,也可在騎兵營備好茶點恭候殿下光臨。”
對,就是這樣,陌九的小算盤打得嘩嘩響。
祁盛先去步兵營,自己就趕緊去騎兵營處理軍務,然後趕在他到騎兵營前溜之大吉,就不用打照面,這樣多好。
祁盛這次倒是沒再擡槓,微微點了點頭贊同道。
“驃騎將軍的法子可以說是最省事的了,本王和將軍都能去辦自己的事之外,也不會生疏了同朝情誼。”
兩人沿着城牆走着,微風從他們相隔的空隙中穿過。
“不過,”祁盛停了一會兒,又自顧自地說道。
“本王一直想給驃騎將軍道個歉,又覺得若是不正式一點,便不能表達本王的鄭重。”
道歉,道什麼歉?
陌九狐疑地聽着這番沒頭沒尾的話,就祁盛這樣的,他像是會道歉的人?況且,他做什麼了,要道歉?
“正好,這次去軍營,當着所有軍士的面,便是再好不過的機會。恰好將軍也不會跟着,也免了將軍尷尬,本王自顧自說了也就好了。”
陌九皺了皺眉,還是問了出來。
“這,不知燕王殿下要向微臣道什麼歉?況且,退一萬步講,以燕王殿下之尊,即便做了什麼不利於微臣的事,也不用鄭重道歉這麼嚴重。”
祁盛竟還客氣起來,“誒,要的要的。那天晚上,本王趁將軍不注意強吻了將軍。”
“這件事怎麼說都算是大事,本王確實欠將軍一個道歉。”
“將軍不必擔心,反正本王會趁將軍不在的時候說,既體現本王的愧疚之情,也免得將軍在場會尷尬。”
兩人正走在下臺階的地方,祁盛走在前頭,陌九跟在後頭。
站在幾階高的地方,陌九停住不走了。
她靜靜地看着前面那個繼續雲淡風輕往下走的人,下腹升起一種莫名其妙的強烈衝動,一腳踹他下去的衝動,然後用麻袋矇住頭幾錘子下去砸死他的衝動。
停了幾秒,她滿臉堆笑地加快幾步跟了上去,狗腿子似的討好道。
“哈哈哈,是這樣,燕王殿下太見外了,微臣軍營的事也不着急。”
“而且您猜怎麼着,步兵營和騎兵營離得也不遠。哎呀,您看看,這不巧了嗎是吧,幾乎就是順路了。”
“新晉的近衛也剛來,對路也不太熟。要不這樣,燕王殿下若是不嫌棄微臣愚鈍,可否容微臣效勞一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