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藍在陌九周圍,轉圈圈似的繞着她來回踱步。
“兩位殿下,寧王和燕王都是頂頂合適的人選。”
“但最緊要的關頭,陛下要決定誰繼任軍權的時候,寧王殿下趕了回來,燕王殿下卻不知身在何處。”
他看了陌九一眼,捋了捋鬍子,頗有深意道。
“老朽派出了最精銳的死士和馬匹,燕王卻沒比得過寧王。老朽思慮再三,也參不透其中蹊蹺。將軍驍勇聰慧,可知其間原由?”
此時,他正好走到陌九身側的椅子邊。
順道坐了下來,也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等着。
陌九沉默了一會兒,沉聲道。
“老宰輔,您這問題直接去問燕王殿下,豈不更痛快些?”
“又何苦捨近求遠,來問本將軍?”
她面無表情,讓人猜不透心思。
說這話時,全身唯一動的就只有右手後三根手指,嘚嘚嘚地有節奏輕輕敲擊桌面。
聽完這話,魏青藍反應異常平靜,甚至可以說沒有任何反應。
只是輕笑一聲,然而在這笑聲中,陌九卻聽出一絲無奈。
“阿盛那小子,面上多無輕佻,內裏卻最是深情。”
“老朽以爲,這一點,將軍應是比老朽清楚纔對。”
陌九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站起來,走遠幾步。
“老宰輔,您日理萬機,若有什麼事,何不痛快開口?”
這老頭早就修煉成了人精,既然知道去舅舅的別院找她,自然早就摸清楚了前因後果,今天這是在請君入甕。
見她攤牌,魏青藍也不藏着掖着了,一氣呵成道。
“將軍快人快語,老朽有話直說了。”
“燕王殿下兩度爲救將軍捨生忘死,置自身安危於不顧,甚至差點爲將軍丟掉性命。將軍認爲,這份情,需不需要還?該怎麼還?”
他這話說得賊快,中間連個停頓都沒有。
語氣抑揚頓挫,輕重拿捏有度。
聽到此處,陌九已確定了十分。
果然,魏青藍頓了頓,下一句話直接挑明瞭意思。
“萬幸真龍護佑,沒丟性命。”
“可,這軍權卻是,因着將軍,實實在在給丟了!”
他語氣添了層薄怒,作爲在外人面前從不顯山露水的老宰輔,此事心裏卻是存了些怨恨。
陌九不知他這怨恨,是爲自己害得祁盛差點丟了性命,還是丟了軍權,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反正,她與魏府間的積怨早就頗深了。
是不死不休,是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也不在乎再多加這一兩樁。
軍權,軍權……
這東西果真這麼重要?
在很久之前,她早知道,軍權更迭就在這兩日。
就在父將請辭軍權前一晚,那天下了早朝,陛下突然揮退衆人,只留下她在書房。
也就在那天,陛下突然問她,想不想官升一級,執掌大祁武將最高印。聽到這話,她鬥志熊熊燃燒,沒有半點猶豫,立馬推掉。
她就打了一場勝仗,外人看着威風,也頗能唬人,得了不少讚賞和嘉獎。
指揮小支部隊長途奔襲還行,要是換成幾十萬的大部隊,她確實經驗有限,閱歷也在這兒,沒信心能比老爹更好。
雖然老爹脾氣臭,打法舊,腦子時不時抽風,但在軍事指揮這方面,除了他,陌九再沒把其他人放在眼裏。
於是,當陛下稍微流露出了一點點這意思,她立馬就給拒絕了。
當前朝堂在做什麼,她並非不知,且可說很清楚。
雖縮在城郊小院子裏,整日在睡覺。
可源源不斷的消息如潮水般,通過暗衛,在夜裏傳遞進來。
軍權最終劃歸寧王,寧王依舊保留了老爹大將軍之職。
只不過一切軍事部署之前都經陛下審批,此後還要經過寧王了。
軍權他放釋放出的信號,足以讓不敏感的朝臣都聞到一些異樣,更何況那些在風口撒歡許久的老臣?
朝堂看似風平浪靜,毫無波瀾。
然而在一片喜氣洋洋迎接新年的氣氛中,有些東西卻在悄悄洗牌。
之前由魏青藍主導的朝堂局勢,最近在軍權的影響下,開始出現細微裂痕,局勢開始向寧王一邊悄悄傾斜。
一些中立派開始投誠,又有一些人開始換隊。
陌九這幾天一直拖着不去上朝,一方面是不想過多摻和到這次的洗牌中去,另一方面也是不敢看到祁盛。
說到底,有一點魏青藍確實沒說錯,祁盛是爲了她才丟掉了軍權。
那天晚上,只要他也像寧王那樣,義無反顧地奔向魏青藍爲他鋪好的路,軍權就是他的,那皇權歸屬大抵上也就定了。
可,他沒有,還差點爲她搭上了性命。
“這份恩情,本將軍欠着,需要還,也會還。”
但,她又無能爲力。
“但若老宰輔說的是爲燕王殿下奪回軍權,大局已定。”
“本將軍勢單力薄,恐怕也是無能爲力。”
陌九並非爲了推脫而推脫,這件事上,沒有半句假話。
她雖領兵,在武將中也算高級將領,但說白了,也就是個打工的。
重大決定,老闆可能會問問下屬建議。但決定權,從來都不會在下屬手中。況且這件事,老闆已經做決定了。
從沒見陛下金口玉言,還有收回去的先例。
魏青藍輕輕搖了搖頭,“將軍此言卻岔了。”
“陛下可以用權力去交託軍權,卻沒辦法用權力去安撫軍心。”
古往今來,軍權是皇權的重要輔助,也是最要忌憚的對象之一。
軍隊那一幫子大老粗,什麼都寫在臉上。當然了,也沒辦法不寫在臉上。
若是敵軍殺過來,大家還在遮遮掩掩猜貓貓,等被人殺了,到地府再重新來過,會不會比較晚?
不像朝堂上,衆臣臉上和和氣氣,心思都是小心揣在懷裏。今天還把酒言歡,明日就能在背後插你一刀。
但帝王相比於文官,倒是更提防武將。
一方面是武將長期駐外,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古而有言。
另一方面,武將掌握着龐大的帝國武裝,槍桿子裏出政權,這是令人恐懼的暴力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