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九看着那杯遞到跟前的茶，茶葉微黃，熱氣嫋嫋，眼神微動。
魏青藍說的沒錯，掀起軍鬧，逼陛下罷免寧王，她可以做到。
況且寧王確實沒有軍功，也無甚突出政績，由頭很可以找。
能幫到祁盛的話，陌九心裏好過些，況且她也是真的希望祁盛好。
但是，相對應的，她要付出太大代價。
不僅得搭上她，還得搭上她背後多少年來的姓氏沉澱。
單單是她倒是無所謂，可要讓她的姓氏沾上悲污，她沒法給。
陌家世代忠良，發誓祖祖輩輩效忠大祁和帝王。
在陌九之前，多少陌府族人爲大祁拋頭顱灑熱血，才換來陌氏一族滿門忠良，世代忠烈的好名聲。去年除夕，在正式將她引薦給陌府衆族人之前，那天晚上父將和哥哥帶她拜祭了陌府祠堂。
她永遠無法忘記那一排排先輩們的靈位，穿過重重歷史霧靄，是一代又一代的陌府族人守護大祁疆土，大祁子民還有他們的財產不受異族侵犯。
那天，父將叫她在衆先人靈位前發誓，永遠效忠大祁，效忠陛下。
她跪在蒲團上，鄭重許下諾言，祈求陌府先輩見證，她絕不會讓陌府赫赫威名在她這裏染上塵埃。
後來，陌九歷經磨難，次次險中求生，於絕境中轉危爲安。
她常常會想到那天晚上，是不是就是那天的諾言，牽引着祖先，次次危難中找到她，護佑她。
陌九移開眼神，淺淺擋了一下茶盞，沒有任何表情道。
“老宰輔，您當知，本將軍能有今日之高位，全部仰賴陛下。”
“燕王殿下捨身相救之情誼，本將軍自會尋求他法來報答。但若因此強求本將軍背棄陛下，陌九萬死。”
聽到陌九拒絕，魏青藍沒有任何詫異，這確在他預料中。
如果只用祁盛就能打動她，這未免太反人性。
祁盛喜歡陌九，他這老頭子都看得出來，陌九能看不出來？
她也許喜歡祁盛，也許不喜歡，但她一定知道。
但就算她也喜歡祁盛，就算她深愛祁盛，想用愛情這種玩意兒去說服她助他們挑起軍鬧，這絕對不可能。
要不然，他就會懷疑，眼前這人是憑什麼坐上現在這個位置的。
他並不着急，舉了這麼久茶杯，手有點酸，往茶几上一扔。
“陛下果然沒看錯將軍，也沒看錯陌氏一族，赤膽忠心。”
“不過，將軍，哦不，李三三姑娘……”
李三三姑娘……
聽到這幾個字，塵封的記憶打開，陌九背後的手掌猛地握成拳，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一滴冷汗從鬢角流了下來。
緊接着，魏青藍又慢悠悠補充了一句，自以爲拿捏到了精髓。
“若是再加上您男扮女裝，擅闖魏府，搗毀私牢，這樁樁件件，不知可否換得將軍鼎力相助？”
呵，男扮女裝啊……
陌九輕輕吐了口氣，那顆心又安全放回胸腔裏，拳頭慢慢鬆開，嘴角揚起一絲笑意。
“老宰輔若是想去陛下面前告狀，那請便。”
到現在爲止，她已經摸清楚了魏青藍的底牌，也沒必要再委屈自己和他在這裏待下去了。
她擡腳往外走，走出去幾步，又轉頭走了回來。
他既然沒話了，自己還有話要說。
“對了，老宰輔，您若接下來要用我母親要挾我，您請自便。”
她指了指心臟，“你們將我母親折磨成那樣，一分一毫都在我這裏流血。”
接着俯身到魏青藍邊上，挨着他的耳朵，低低道。
“你們最好將我母親奉爲貴賓，請醫施藥。如若不然，你們加諸於我母親身上的苦難，我要祁盛加倍還回來。”
她又挺直了身體，“當然了，你要想去抓我舅舅，那請便。只要暗衛能碰到我舅舅一根手指頭，我的陌姓就倒過來寫。”
說完，陌九就踩着六親不認的步伐，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徒留魏青藍留在原地深思，這麼好的苗子怎麼投身到了陌家？
斷情絕愛，陌九做不到。
可若是利用一下，讓母親少受點罪，自己少些憂慮，又有何不可？可能最多就是心裏有點愧疚，不太能對得住祁盛。
不過也沒對他造成什麼實質性傷害，最多就是狐假虎威嚇唬一下魏青藍。祁盛這麼大方，估計不會在乎這麼點小事。
晚上，魑走進房間的時候，陌九正站在窗前，長久地盯着深藍的天邊那輪明亮的月亮，若有所思。
他拿起搭在椅子上的貂絨披風，輕輕蓋在陌九肩上。
“將軍，冬夜裏寒風吹得冷，得保重身體。”
聽到他的聲音，陌九轉過身，眉眼也舒展開了。
“我沒事，只是等你消息有些睏倦，吹吹風清醒一點。”
哥哥那日回去後，也不知在父將面前說了些什麼，果真把魑救了出來送到她府上。不過作爲背叛陌府的代價，身上受了不少傷。
陌九深知用暗衛來打聽母親的下落是項大工程，並不急在一時三刻，便叫他先在侯府裏好好休息，養好了身體再給她賣命也不遲。
她問道，“如何？”
魑站遠了一些，稟報道。
“一半的暗衛已經調去了李醫師那邊，都已安排好。”
“還有另一件事就是，果真如將軍所料，魏青藍在將軍走後，又派人分別聯繫了魏長坤，魏長卿等一干魏府門下武將。”
“估計確如將軍所料，魏府在籌謀掀起一場軍鬧。”
陌九聽完，沉默不語，只是擰緊了眉頭。
又踱步至窗前，擡頭欣賞起今夜的月光。
魑見她這反應，軍鬧可不是小事，自顧自有些替她着急。
“將軍，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陌九停頓片刻，就像事不關己似的淡淡道。
“不急，你連夜去叫趙破奴和高不識給我看好騎兵營，其他什麼都不用管。”
魑答應了一聲，又有些試探性地問道。
“好。不過將軍，我們要不要也通知一聲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