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她和這位丞相併沒有多少交集,更別說有什麼仇怨。
甚至在這之前,連話都沒說過。他沒理由針對自己,對構成不了任何威脅的人下殺手,沒有任何好處,只會樹立死對頭。
百害無一利,他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他會做嗎?
除非……
還未來得及細想,她聽見頭頂上方傳來聲音。
“如陛下及兩位尚書大人所見,這個建議乃是驃騎將軍提出。”
“若驃騎將軍堅持如此,當由將軍做保。否則,延誤軍事部署的罪名之大,恐無人能承擔。”
沒錯了,他衝自己而來。
陌九跪在地上,緩緩擡起頭,昂着腦袋看向那個讓人摸不準心思的老人。從這個角度,她只能看見他下巴上整整齊齊的花白鬍子。
每一根末尾都神氣地蜷着,這讓她想起前幾天給躍鱗整理馬廄,它見到小母馬就搖晃得很勤快的馬尾巴。
瞬間思緒飄散又聚攏,她冷了眼神,眯成細長的一條縫。
“那依季相看,微臣以何做保,纔算有誠意?”
一個月後,幾十萬大軍全部如期歸來。
這種事情,天王老子也沒法保證,更何況是她?
所以,季固,你的目標到底是什麼?
長樂殿的氣氛降到了冰點,其他人不再說話,連呼吸都像是早有預謀。
祁武帝默不作聲,看了看季固,又轉向跪在地上的陌九。
心裏閃過片刻猶疑,這次把季固請過來,是不是錯了?
他是想打消陌九的念頭沒錯,但不想她有其他閃失。
所有人都敏銳地覺察到,從一開始如果他們還在就國家之事就事論事,季固開口之時,風向就轉了,轉到私人恩怨的拼搏和廝殺。
可,白英擔憂地看了看小陌九,心裏隱隱不安。
這孩子得罪的人確實不少,倒也沒聽說得罪過丞相。
就像,她甚至連一點面子都沒賣給他,說殺就把他小舅子給殺了。
家裏的婆娘尋死覓活了好幾天,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想在這件事上存心報復。
所以,她到底是哪裏惹毛了丞相?
季固斜睨陌九一眼,又畢恭畢敬屈腰朝陛下行了一禮。
“陛下,軍機大事,其重要性不需贅言,哪怕是千分之一的差錯也不敢也不能容忍。驃騎將軍如若無法展示出百分之百的信心,又何敢用可能性做賭注呢?”
“依微臣所言,便以將軍的項上人頭做保。如若到期有一人未歸,驃騎就該爲自己的承諾付出相應的代價。”
他陰惻惻地轉向陌九,“驃騎剛剛也說過,萬事萬物都是一把雙刃劍。將軍既想要將士們的忠心,自然也該承擔些風險。”
“總不該”,他頓了頓,緩緩開口道,“風險都是大祁和陛下給背了,好處卻是將軍一人獨享吧?”
這話雖聲兒不大,卻給祁武帝提了個醒。
沒錯,陌九此舉可是在給自己收買軍心,而不是給他送人情。
若是批准了,將士只會稱讚驃騎將軍體察軍心。
如果不批准,他們也會感念陌九用心,錯失卻都怪在朝廷頭上。
季固這一招,雖然陰險,但倒不如,這樣把她嚇回去。
也不是朝廷不批,只是沒人肯揹負這樣重大的責任。
陌九靜靜地聽着“項上人頭”那四個字,落在耳朵裏嗡嗡作響。
“陌九,既然季相提出來了,你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陛下想必也想借此把她嚇退吧,朝廷也不用揹負不體恤軍心的罪名。
軍士們嘴上不會怪她,會說體諒她的難處。可心裏呢,心裏會怎麼想?
人心這玩意兒,最是複雜。
可一路走到現在,一路拼殺到現在,好不容易得了官銜和宅邸,得了虛名和衆人愛戴,母親還不知在哪裏,她的母親在哪個黑暗的地牢裏受苦。
就要因此失掉她所費力擁有的一切了麼?
幾十萬大軍如數歸來……
怎麼辦?到底怎麼辦?
她跪在地上,大理石地面倒映出她蒼白的臉龐。
西北的風沙雕琢了地貌,也鐫刻了她的輪廓線。
長樂宮上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一個答案,等待她給這件事畫上一個句號。
嗚~
突然,殿門沉悶地發出聲響。
背後傳來金屬相互碰撞產生的咣噹,伴隨沉重腳步聲一步步靠近。
陌九側過臉,看到了父將。
父將在她身邊跪下,堅毅的臉龐與其說屬於長安,毋寧說是西北。
這一刻,她不知道父將是來支持還是反對她。
她只知道,自己真的很想念很想念以前在父將和哥哥蔭庇下成長的時光,真的很想念父將。
什麼都不用管,什麼都有他們,自己只要安心待在辟雍唸書就好。
陌古沒有看一眼陌九,他早就知道她在這裏做什麼。
不僅他知道,整個軍營,騎兵營加步兵營都傳遍了,現在估計整個長安城不知道的都是少數。
“陛下,蒙陛下不棄,微臣統領軍營多年。作爲武將的最高統領,微臣絕對不同意驃騎將軍的說法,望陛下收回成命。”
場面好像越發有意思了,祁武帝擺好了看戲的姿勢。
“嗯,大將軍,說說原因。”
“微臣以爲,什麼銀錢和如期而歸,雖要考慮,但算不得重中之重。真正的問題在於,現在正是深冬,西北草場枯竭,河流乾枯。”
“北匈的騎兵和戰馬正是飢腸轆轆的時候,他們之所以不犯我邊境,一來是年前剛打過勝仗,忌憚我軍實力。二來也是我軍嚴防死守,他們沒有突破口。”
陌古擡頭嚴肅地直視陛下及衆人,“但他們不犯我邊境,不是他們不想。他們想得很,正磨刀霍霍。”
“如果,一旦幾十萬軍士回了家,大祁國土無人鎮守,北匈鐵蹄立刻接踵而至。到時候莫說是家人團聚,就是家破人亡也只是旦夕之間。”
他重又沉下頭,“因此,陛下,微臣絕對無法同意驃騎的建議。她一人的腦袋又豈可與我大祁江山相提並論?大祁有一絲危險,即便她死一萬次都是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