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和陛下討價還價的結果,春節前後,騎兵營軍士們放上了一個月的春假,絕大多數都收拾東西回了家鄉。
也有幾個因各種原因,留在長安。
譬如像高不識,就是陌九不准他回去。
他自己對回去也興趣缺缺,看軍營沒人,索性住到了長安。
陌九叫他搬到府上同住,可他嫌侯府太吵,還處處管頭管腳,說什麼都不肯來。
陌九無奈,便給他在客棧裏定了一個月的房。
五陵原阿巴蓋家的酒館,成了慣常跑去的地方。
除了晚上回客棧睡個覺,大半時間都待在了阿巴蓋家。
陌九起初不放心,派暗衛盯過一段時間。
後來發現,他就在店裏忙的時候搭把手。
其他時間都在五陵原和二十四橋的各色鋪子裏閒逛,攢了點錢,腰板直了,就各種花銷。
這人哪,要想留在一塊地方紮根,就得考慮找個家。
要不然,孤身一人,沒有牽掛,隨時能跑,招呼都不用打。
陌九啓用北匈人,本是看中他們一身的騎射本領,熟悉西北地況,對北匈什麼作戰套路做不到門清兒,心裏肯定有點數。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事實證明,高不識確實都做到了,用起來也順手。
不過,有時候,“非我族人,其心必異”這句話,總是在挑動她敏感的神經。
躺在冬日暖陽下的睡榻上,明黃色的陽光灑滿了全身。
今天天氣好,沒有風,整個人都暖呼呼的,再來口熱茶。
她悠閒的放下茶盞,翻動書頁,腦袋裏還在想着高不識的事。
這事兒,還不好辦,不過確實找個家才能拴住這匹野馬!
雖不知是否她一廂情願,但照她看來,趙破奴就不錯。
門上咚咚敲了兩聲,是管家老鄭在外頭,“將軍。”
“進來。”
“將軍,今兒個就是除夕,幾位公子都回去了。”
幾個月相處,陌九已經習慣了鄭伯的照顧。
鄭伯沉默寡言,做事細心穩妥,謹言慎行。
“您看府上還缺什麼,老奴這就去準備。”
陌九放下書,懶洋洋的在陽光下打盹,享受這難得的閒暇。
“東西夠齊全,這府裏也就我一個人,不用準備太多。”
“您操勞一年,且看府裏沒什麼事,早些回去和家人團聚罷。”
聽罷,鄭伯卻有些猶豫。
“老奴不打算回去了,除夕夜,將軍一個人在府裏。其他人粗手粗腳,老奴不放心,老奴留下來照顧將軍。”
陌九閉着眼睛笑了,“鄭伯慣是喜歡把我當小孩看,我又不是小孩子,一個人一張嘴,要多少人照顧?”
“你回去罷,叫府上其他人都回去。”
“我自會照顧好自己,不讓你操心。”
鄭伯還想再說些什麼,拗不過陌九堅持,想了想還是答應下來。
他走到門口,陌九想起來什麼事忘了說。
“對了,叫都去賬房領了銀子再回去,我打好招呼了。”
“另外,替我向大家祝平安喜樂,今日我懶得出門便不出去了。”
鄭伯聽了,轉過身,還想就留在府裏的事兒商量商量。
可陌九側躺着,呼吸均勻,似乎睡着了。
聽見腳步聲遠去,陌九翻了個身,雙臂枕在頭下,重新仰躺。
外頭院子裏的柳樹,葉子掉的一片不剩,光禿禿的。
明年得吩咐種些松樹,四季常青,綠油油的,多好看啊。
湖面上結了一層冰,冰層很厚,估計得到兩三月份纔會化了。
要不是鄭伯說起,原來這麼快又是除夕了。
除夕,除夕,今日子時一過,明日就是大年初一。
陌九眯起眼睛在陽光的照射下,茫然的注視着那株柳樹的樹頂。
大大小小的光圈在視野裏飛舞,頭頂上是巨大的熱源,周圍的一切都在模糊,一個人影突然倒映在眼眶中。
“你一個人躺在這兒幹什麼?我見你府上的人都沒了,還以爲你被抄了家。四處一看,又不像。”
陌九擡起胳膊,擋住眼睛,一陣睏意襲來,敷衍道。
“年底了,能不能說兩句好話?”
呂梁在她旁邊坐下,“誒,我說真的,你把下人都打發回去了,我們怎麼辦?誰伺候我們?”
陌九懶得搭理他,轉了個身,面朝向窗戶。
“哦,我不用人伺候,至於你,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呂梁不知她怎這麼淡定,指着外頭的日頭道。
“可這都大中午了,大將軍,咱們總要喫飯啊。”
陌九幽幽睜開眼睛,哦,對哦,都中午了。
半個時辰後,陌九一掌扇開前面那顆榆木腦袋,怒罵道。
“笨死了,生個火都不會,你幹什麼喫的?”
呂梁也是滿腹牢騷,從竈洞口拔出尊貴的頭顱,一臉生無可戀。
想他活了十幾年,廚房都沒進過,現在竟叫他生火做飯?
知道榮睿順少東家是誰麼?知道少東傢什麼意思麼?
甭說榮睿順少東家,但凡哪個小店鋪的少東家,誰會生火做飯?
他擦了擦一鼻子的灰,呸呸吐出嘴裏的稻草,脾氣也上來了。
“你行你上啊,就會站在這裏逼逼叨叨,就罵我這點本事?”
陌九擼起袖子,一把推開那個礙事的路障,抄起打火石親自上場。
“起開,今天給你見識見識,什麼叫上的了戰場,下的了廚房。”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呂梁餓的前胸貼後背,陌九的火還是沒打上。
實在沒耐心了,她打算試最後一次,雖然不抱希望了。
砰的一聲,一顆火星子濺出來,掉到乾草上。
火星旁邊的乾草開始發灰,灰色的圈子越燃越大。
然後,竟然,燒着了!
陌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推了推呂梁,興奮道。
“呂梁,呂梁,你快看,你快看,着了着了。”
呂梁長久不做聲,好像餓暈了過去。
榮睿順的少東家也不好做,除夕當日,還能被餓暈。
呂梁從睏意中驚醒,抖了個激靈,一臉驚慌的四處張望。
“額,嗯,怎麼了?怎麼了?着火了?哪兒着火了?水呢,澆水。”
陌九指了指竈膛裏的火苗,壓抑不住的激動。
“不是着火,那兒那兒,我說我們打着火了,有飯吃了。”
冬日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廚房。
兩人面對竈膛裏跳動的火光,忍不住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