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陽光正好,呂梁拉着孃親在石桌旁坐下。
空氣寒冷,臘梅送來陣陣幽香。
她伸手,在呂梁衣領邊停下來,輕輕拍了拍,褶皺平順了。
輕斥,眼裏卻是擋不住的慈愛和關心。
“這麼大人,怎的還這樣邋里邋遢,叫人看到了笑話。”
“孃親,您也知我長大了,我會照顧好我自己啦。”
她又去整理袖子,剛剛呂梁擼起來點竈火,捲上來,忘了放下去。
“你若真能照顧自己纔好,瞧瞧,瞧瞧,這都成什麼樣子?”
翻開袖口給呂梁看,一道道衣褶藏污納垢。
又是竈灰又是木屑,還有幾根稻草插在上頭。
黑乎乎的竈灰極具生命力,恨不得在純白的棉布上畫上一幅萬里江山圖。
“你老盯着我孃親看做什麼?”
陌九站在石桌不遠處,一時入了神。
聽到質問,走到石桌邊,在呂梁對面坐下,故作輕鬆道。
“害,還能爲什麼?看你和伯母相聚,眼紅了唄。”
她兀自低下頭,一抹心酸在眼中一閃而過。再擡起頭時,面對呂梁,面對呂夫人,又是明媚的笑臉。
有時候,謊話說多了,自己都忘了哪句真哪句假。
“伯母很像我孃親,我孃親也常這麼囑咐我,事無鉅細。所以,剛纔您和呂梁,讓我想起我孃親來了,一時失態,還請伯母不要見怪。”
呂夫人笑了,眉眼一彎,如春風在料峭寒意中吹起的乍暖還寒。
“將軍既叫民婦一聲伯母了,哪有伯母會爲這種事兒責怪侄兒的?”
“就如將軍的孃親,若是見將軍今日成就,當是萬分自豪。”
她沒說陌府嫣夫人,她說陌九的孃親。
孃親,你會爲我自豪麼?
聽見這話,呂梁不高興了,耷拉着眼皮,翹着嘴巴嘟囔道。
“孃親,難道我不叫你自豪?”
“你?”
呂夫人一打量他那使小性子的模樣,眼神中帶了半分疑惑。
“你,還是等你真正長大再說。”
呂梁更覺有損男子漢威嚴,跳起來表示抗議。
“我小?小九比我還小三四歲呢,我小的話,她壓根就是個小屁孩。”
呂夫人扯着他的手叫坐下,“將軍不要見怪。”
又轉向呂梁,低聲呵斥道,“你看看,你看看,你這樣子,不叫孩子叫什麼?”
“你日日和將軍在一起,怎的沒學到將軍半分成熟穩重?你自個兒也說了,將軍比你還小三四歲,所以怎麼這麼大差距?”
呂梁抱着胳膊,哼了一聲,眼角瞅了眼陌九,又高傲的轉過頭去。
“就她?還成熟穩重?孃親,你是不瞭解她本性。”
呂夫人抱歉的笑笑,對陌九道。
“將軍,這孩子都叫我慣壞了,沒有半點分寸。”
陌九早就不知被這幫人明嘲暗諷多少次,根本一點沒放在心上。
“伯母心善,叫我小九就好。將軍將軍的,都是外頭的叫法。”
呂梁見他們聊的歡,忙不迭想插進去。
“哎呀,孃親,您別光顧着和小九嘮嗑啦!您既來了長安,是何事跑一趟?”
倒把正事忘了,冬忍這纔想起來這兒的初衷。
“還能爲什麼?”
“每年過年都要給你縫製新衣,今年當也不能落下。”
呂梁捧起呂夫人的手看了看,看着孃親的臉可憐兮兮的央求道。
“可,孃親,你的手容易生凍瘡,年年如此。今年交給繡娘好了,您歇歇。”
呂夫人不允,“其他娘不管你,只是這春節的第一件新衣當是孃親手縫製。多少年傳下來的風俗,可以辟邪除災的。”
“娘,又沒啥事實根據,沒準就是以訛傳訛,我就是不想娘您累着。”
呂夫人有些生氣了,臉微紅。
“你這說的什麼話!幾代傳下來的風俗,在你那裏倒是以訛傳訛?”
“告訴你,你什麼身材,什麼版型,哪裏當寬鬆,哪裏當收緊,在娘這裏最清楚。繡娘手藝再高超,也是在花樣上費點功夫。衣服最要緊還是穿起來舒服。”
呂梁知道孃親生氣了,忙抱着手臂撒嬌。
陌九坐在旁邊偷笑,敢情他這大男人撒嬌的本事是從小訓練出來的。
“哎呀,孃親,我錯了,我錯了,好不好嘛?咱們回府裏後,您讓我怎麼量就怎麼量好不好?”
呂夫人這才稍稍解氣,拍了拍他手背,眉頭漸漸皺起來,瞧了眼陌九。
“小九不是外人,有些話你聽着,也不怕笑話了。”
陌九搖了搖頭,“並不會,伯母您就當在自家一樣。”
她點了點頭,憂心忡忡看向呂梁,這兒子生下來就沒讓她省心過。
“你今年自作主張從辟雍退學,又決心接手家裏生意。
“這會兒在南瑾,沒幾天去北匈,還沒多少日子又聽到你在西羌差點,哎,邊疆多戰亂,孃親心裏總是七上八下。”
“你父親雖然嘴上罵你,你忤逆他的意思,棄文從商,他生你的氣,可心裏好歹還是惦念着你的。嘴上要強,不准你進家門什麼的,都是嘴上嚇唬你。”
“知道你不回去過年,整個一天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總之做什麼都不舒服。”
“去了江東還連夜趕回長安,他不想你從商,只想你做個文官,哪怕小一點,只消一生平安順遂也便罷了。”
呂梁聽着聽着抓到了重點,“所以,孃親,父親也和您一起在長安過年?”
那他更不能回去了!
上次見面,差點給打斷一條腿。
這次還見,這條腿,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對呀,都過來了。你外公收到家書,聽說你要留在長安過年。第二天就從江東出發,昨個兒剛到的長安,說也要待在長安過年。”
聽到這,呂梁高興的差點原地跳起來,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真的?外公也來了?太好了!”
當即拉着呂夫人恨不得立刻飛回去,“孃親,快,我們快回去。我好久沒見到外公,咱們這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