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宮裏照例舉辦隆重夜宴。
碩大的煙花在空中炸開,萬紫千紅順着夜色,籠罩了整個皇宮,。
父皇近年又納了好些嬪妃,最年輕的比他還小。
嬪妃衆多,又誕下不少子嗣。兄弟二十多個,最小的尚在襁褓。
皇親國戚,後宮佳麗,鳳子龍孫,屈指一數,這方宮殿竟擠了上百號人。
歡聲笑語,濟濟一堂,絲竹之聲,不絕於耳。
少他一個不少,多他一個不多。
於是,開場最大的煙花一放過,宴席伊始,他尋了個空隙,閃身出去了。
陌府也在大擺宴席,姨母勸了半天叫他留下來喫飯。
“表哥,你家是不是缺了人?”
趁姨母招呼別人的功夫,他鑽到陌玉邊上。
往周圍看了好幾圈,愣是沒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別找了。”
陌玉打發完前來敬酒的族人,放下酒杯。
“她沒來。”
“沒來?那在哪兒?”
去了辟雍,找她舅舅去了?
冠軍侯府一片寂靜,大門緊閉,連個守衛都沒有。
只有兩隻燈籠在冷風中飄搖。一陣風吹過,颳起地上一片灰塵。
祁盛走上臺階,如入無人之境。
一推門,沉重的木門發出一聲悶響,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顯得格外寂寥。
這是往日戒備森嚴的冠軍侯府?
忍不住後退幾步,退到門口,擡頭再確認下。
確實沒錯,匾額上確實寫着“冠軍侯府”四個大字,沒來錯地方。
往常這府邸賓客絡繹不絕,迎來送往,熱鬧非凡。
今日,這偌大的府邸卻如此寂靜空曠,四周一片漆黑,沒有一點人聲和亮光。
長安城張燈結綵的熱鬧氣氛,似乎在這裏走到了盡頭。
留下的只有冬日的寒冷和肅殺,還有四周無限蔓延的寒意。
陌九的房間,應當是主院最正中的那間。
一片漆黑,看不清,似乎沒人,沒點燈,怎麼好大的酒味。
桌邊趴着一個人影,是陌九麼?
“小九?小九?”
沒人應他。
上次大鬧一場後,兩人都有意避着彼此。
皇宮這麼大,竟真的一次再沒碰上過。
窗門大開,寒風從窗口灌進來。
他頂風關上窗戶,又點燃蠟燭。
蠟燭一點,有了光,屋子看着就暖和了一些。
桌上一片狼藉,菜看起來沒動幾口,椅子邊躺了好幾個酒瓶。
牀邊的衣架,掛着幾身嶄新的官服和鎧甲。
用暗紋添金絲繡的,在燭光下隱隱透出一陣威嚴和貴氣。
他輕輕扳起陌九的頭,想把她抱到牀上去。
一低頭,卻見一雙亮晶晶的小眼睛盯在下巴上。
明亮的眸子閃過一絲猶疑,似乎想了想這人是誰。
像是想起來了,可下一刻又蒙上一層迷霧,看不清。
是不是他呀,是他麼?
她嘟了嘟嘴,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伸手在他臉上捏了捏,猶疑的問出聲。
“祁盛?”
祁盛一隻手放在頭後面拖住她,另一隻手騰出空,按住鬧騰的雙手。
“是了是了,是祁盛,我是祁盛。”
好不容易雙手不鬧騰了,騰出手想勾住她雙腿,抱她起來。
她卻雙手鎖住他脖子,眼神迷離的在他臉上逡巡一番,將五官仔仔細細看過一遍,聲音裏全是醉意,嘟囔道。
“可,祁盛,你怎麼會在這裏?你不應該在皇宮麼?這是冠軍侯府,怎麼,會在這裏?哦,我知道了,你偷跑出來的。對吧?”
手又開始不安分了,在他鼻尖點了一下,又捏着他的臉一頓揉搓,搓扁揉圓。
祁盛長這麼大,還從沒人敢在他臉上這麼折騰,可又管不住她,對醉鬼壓根沒道理可講。
手亂動,身子也不安分,一會兒前傾,一會兒後仰。
表情陰晴不定,一會兒陰沉臉盯着他看,一會兒又掐他的臉皮傻呵呵笑。
這女人喝醉酒,都這麼可怕?
這樣亂動,根本穩不住她。
祁盛只得邊抱住她,不讓她摔下去,又嘗試跟她溝通。
“小九,你喝醉了,我抱你去牀上休息,你聽話一點。”
陌九一隻胳膊勾住祁盛的脖子,另一隻手指了指自己。
“小九,聽話?可,小九,一直都很聽話呀。”
她低下腦袋,鑽進他懷裏,像只小貓似的,在他左胸上蹭了蹭,喃喃道。
“孃親,小九很聽話,小九聽話,小九聽孃親的話,孃親……”
漸漸的,沒有了聲音,柔順的像一隻熟睡的小狐狸,臉頰不斷蹭他。
她脖間圍着條狐皮圍脖,白絨絨的絨毛在他頸窩處一蹭過來一蹭過去,蹭的他心裏暖呼呼,癢呼呼。
“小九?”
沒人迴應,應該睡着了。
他小心的圈住她的身體,從背部把她輕輕固定在懷中。
平常看着威風八面,挺大一隻,現在縮成一團,沒想到正好只能抱個滿懷。
轉了個身,剛要朝牀邊走去,突然他腳步慢慢停住了。
左胸處,是什麼在蔓延,一股溼意,有點涼,有點苦。
他低頭,只能看到她的發頂,猶豫的逗留兩個字。
“小九……”
一陣細微的哭聲,很輕,在壓抑,是想忍住但沒忍住的壓抑。
祁盛看見陌九從他懷裏擡起頭,那張臉剛纔還變幻莫測,還嬉笑做鬼臉。
可現在,兩隻通紅的眼裏噙滿淚珠,一滴滴從面上滑落,一顆接着一顆,像是一汪泉眼,鼻翼兩側無規律的抽動,牙齒緊緊咬着。
她不想哭的,她以爲自己忍得住,她以爲自己可以,她以爲……
可是,陌九還是沒忍住,沒忍住在祁盛面前嚎啕大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祁盛看她跪在自己面前,心如刀絞,到底爲什麼,爲什麼會到今天這一步?
她抱住他的腿,聲音裏濃稠的悲痛在整個房間哀嚎,撕裂。
她哭的撕心裂肺,哭的歇斯底里,似乎在這一天,她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
“祁盛,祁盛,我求你好不好?我求你!”
“我用我所有的一切求你!你幫幫我!幫幫我,好不好?”
豆大的眼淚沿髮絲滴在地上,髮絲緊緊貼住她的臉。
淚水糊了一臉,眼睛哭腫了,聲音撕扯着聲帶,在整個房間迴盪。
聲音哽咽,“祁盛,可,可我沒辦法了,祁盛,我實在沒辦法了。”
她跪在地上,絕望的擡頭看着他,他覺得每一寸皮膚都在充血。
“祁盛,我找不到她。”
“魑翻遍了整個長安城也沒找到在什麼地方,我真的沒辦法了。”
“祁盛,你幫幫我,你幫幫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