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喝醉了，心卻是一片清明，該痛的地方一點不少痛。
都說借酒消愁，怎麼到她這裏，這愁苦就躲避不開了？
多年謹慎小心，無論喝到多上頭，上臉，俗世煩惱還是一點不少堆在心頭。
有時候她想，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有人在推搡，她擡起臉，臉頰紅撲撲的，醉眼朦朧。
有點看不清是誰，只看到一片高大的身影壓下來。
她傻呵呵的笑了，“祁盛？”
她心裏也在笑，等了這麼久，怎的纔來？
“小九，你喝醉了，我抱你去牀上休息，聽話一點。”
喝醉？
哈哈哈，喝醉，要是能喝醉就好咯！
那些事就能都忘了，哪怕只是片刻也好，哪怕只是自欺欺人也好！
都忘了，忘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忘記今天是什麼日子，那該多好。
好舒服，要是此刻，此刻這個懷抱是孃親的……
她埋在這個懷抱裏，卻想到了從前。
以前好多個除夕，她都是和孃親舅舅守夜，而不是像今日這樣孤孤單單一人。
她總是最先熬不住要去睡覺的，困的直打哈欠，迷迷糊糊耷拉腦袋，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孃親見她睡着，就抱到牀上，到牀上，給她掖好被角，擦乾淨嘴邊糕點碎屑，靜靜看一會兒，再走開，納着鞋底和舅舅嘮家常。
爲什麼她有父親？
要是沒有父親就好了，就她和孃親舅舅，就好了。
可這麼久了，回來這麼久，叫魑查了又查，還是沒有孃親任何音訊。
每一次魑眼含愧疚走進來，陌九嘴上強壯鎮定，內心卻一片冰涼。
“沒事沒事，這不是件容易的，要是容易也不會非要你來辦了。”
她知道魑有多不容易，她只是對自己失望，失望透頂。
兩年了，已經兩年沒穿過孃親做的衣服，以至於現在每每套上那層鎧甲，那身華美的袍子，她都忍不住想。
忍不住想，同樣是衣服，是給人穿的，是自己穿的，爲什麼娘做的暖和，身上這套就像在肩膀上扛下了一整座冰山？
“小九……”
長安鐘樓沉悶的震顫，遠遠近近傳入耳中。
一柱炫目的閃光，攜一聲長鳴，呼嘯間直插夜空。
砰，衝到最高點，在衆人仰望的最高處，綻放出一片絢爛，
彩光點點從夜空墜落，如同銀河傾倒下漫天星光。
就像聽見號令，家家戶戶一呼百應，遠遠近近，此起彼伏，響起一陣噼裏啪啦。爆竹聲，煙花聲，嬉笑聲，拍掌聲，喝彩聲，一時間全涌過來，涌進耳朵裏。
過往一幕幕在她眼前閃過，驚懼中從睡夢中驚醒，以爲殺手又追過來。
母親見她驚醒，額頭大汗淋漓，跑過來安慰她。
把她摟緊在懷裏，輕晃間撫摩她的後背，言語輕柔。
安慰她沒事，從噩夢的驚擾中帶她出來，重回家家張燈結綵，正慶祝新年到來的除夕之夜。
“我家小九兒呀，孃親在這兒，這兒安全的很。”
“我家小九兒呀，現在又長大了一歲，變高了變壯了，很快就長成大孩子了。”
臉頰猶帶淚痕，眼神卻滿是期待，擡頭望向孃親。
“孃親，小九長成了大孩子，就能和其他孩子一起玩了嗎？”
這時候，孃親會把下巴抵在她頭心，用剛能感受到的力度輕輕點頭。
“是啊，等小九長成大孩子，就能出去，就能和其他孩子一起玩。”
此刻，煙花在身後又一次綻放起來，子夜十二點的鐘聲已經敲響。
陌九跪在祁盛面前，這一次，她不想和其他孩子一起玩了。
她想要孃親，只想要孃親，想要明年除夕能陪在孃親身邊過，想一家人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所以，她跪在祁盛面前，一擡頭，眼淚從眼眶中一滴滴接連不斷漫溢出來。
臉頰醉意未消，眼神蘊藏了一片冰冷的瘋狂風暴。
淚水無聲，一滴滴淌過臉頰，滴在地上，也滴在祁盛的眼裏、心裏。
“祁盛，我求你，我用我所擁有的一切求你，你幫幫我，幫幫我好不好？”
祁盛看着陌九，他從未見過的陌九，陌生，但似乎從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如此接近過一個真實的她。
這就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天塹，就是他們無法逾越的那道阻礙？
爲什麼不告訴他？爲什麼不早點告訴他？
陌九努力壓抑住喉嚨間的異物，反反覆覆吞下去，可眼淚一流，它就堵上來。
跪下那一刻之前，她都沒想過這麼狼狽，更沒想過是祁盛。
她不知道爲什麼這麼做了，可，管它爲什麼，做就是做了。
時間不會倒流，她怎麼也收不回來，更何況這就是她此刻迫切想做的。
祁盛看着眼前這個人，他第一次看到一個人。
眼淚在臉上劃出千溝萬壑，說出的話卻像數萬柄刀劍，直指人心最痛的所在。
她哽咽到聲音顫抖，“殿下，微臣求您，求您幫微臣找到孃親。”
“陌九這條命就是殿下的，陌九的一切都是殿下，陌九誓死效忠於殿下。”
陌九深深埋下頭顱，身軀埋進塵埃裏，昏黃的油燈下，幾乎和地毯融爲一色。
這一刻，她還是想和他做交易！
但凡，哪怕，你只是把我當作一個朋友也好，我都會拼力試上一試。
可，在你眼裏，在你心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要你的誓死效忠。
那可不是，在這世界上，什麼東西能比得上利益？
還有什麼東西能有皇位吸引人？
又有什麼比強大的軍隊對爭奪皇位有用？
但是，陌九，你一向謹慎，這一次真是自大到可以！
祁盛強忍住內心泛起的陣陣痠痛，故作鎮定蹲下身，看着她匍匐在地板上的身影，單薄的就像一片透明蟬翼。
“既是如此，本王若是答應將軍，將軍又以何作保，保證你的誓死效忠？”
“單憑將軍紅口白牙，就能保證了麼？”
陌九依然保持跪拜的姿勢，只是擡起頭，望向祁盛深不見底的眼睛。
“殿下，現在您已經看到微臣最大的弱點，這難道還不是最好的投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