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老爹生怕那不着家的兒子一醒來又跑個沒影,天還沒亮就興沖沖跑過去逮住兒子,拖着他去了祠堂。
強迫他跪在呂家祖宗牌位面前發誓,永遠不準再起從商的念頭。
至此以後,一絲絲從商的念頭都不準留。
呂梁當時很困,思維卻從沒有這麼清晰過。
無論呂老爹再怎麼威逼利誘,就是咬緊牙關,堅決不肯。
至此以後,從名義上來說,他就不能被稱作是呂家的人了。
可此時,陌九還什麼都不知道,她只是任憑自己被呂梁拉向花園。
“跟我去遛遛,沒準就能看到什麼好玩的,比如嫩芽吐綠,比如桃樹開花。”
呂梁爲了騙她過去,竟連桃花開花這種話都編了出來。
敢情,這是把她當小孩子哄呢?
拜託,小孩子也不會上當的好不好!
這寒冬光景,沒覺出半點春日氣息,桃樹開哪門子的花?
她心裏嘟囔,不過雙腿還是不由自主跟着呂梁走。
兩人磨磨蹭蹭,打打鬧鬧,你拌一句,我回一句,很快就到了。
這花園造在宅子靠後的位置,左右沒什麼遮擋。
寒風一吹,陌九打了個寒顫,裹緊衣裳。
轉臉去找呂梁,仔細看了一圈,四周沒他半分身影。
陌九心裏嘟囔了一句,這一轉眼的功夫,不知跑哪裏去了。
轉念間,想了想他剛剛的所作所爲,總感覺他有點不對勁,。
在下一刻,呂梁又突然出現在前面松柏掩映處。
正遠遠朝這裏招手,示意她過去。
陌九裹緊衣裳,迎風朝他跑去。
剛想問這是在搞什麼,呂梁卻神神祕祕朝裏頭指了指,示意她先看看再說。
陌九深深看了呂梁一眼,總感覺他今天怪怪的,又說不出哪裏怪。
狐疑之下,還是探身往裏面瞅了一眼。
擡頭,嗯,藍藍的天空白雲飄。
低頭,呃,黃黃的土地沒青草。
遠處,也就,一池湖水盪漾。
左邊,右邊,也都沒啥特別的。
這,不就是她那個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花園嘛?
陌九疑惑的回頭看了眼呂梁,他這葫蘆裏到底在賣什麼藥?
等等,這一回頭的功夫,她突然注意到不對勁的地方。
回過神來,又看了一眼。
就在左前方光禿禿的灰色地帶,枯黃的柳枝在寒風中飄蕩。
灰黃色交織的沉悶地帶,升起一片粉紅色的雲霞。
陌九心裏已經猜出了半分,可怎麼都不敢相信。
因爲這不可能,這還是寒冬,還是長安,根本不可能。
他們究竟怎麼做到的,怎樣創造出了大自然都無法雕刻的鬼斧神工?
陌九完全被腦中的構想震驚了,鬼使神差的呆呆朝那片粉紅色雲霞走去。
此刻完全忘記了身處何處,身邊的呂梁,眼中只有那片粉紅色的雲霞。
往前走,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到那裏,走到那片雲霞處。
桃花爛漫,陌九擡起頭,一陣微風吹過。
繽紛花雨從天灑落,悠揚起舞。
一瞬間,陌九的記憶似乎產生片刻錯亂,剎那間又回到之前在竹園的日子。
那時候,在辟雍,大家最大的煩惱是先生們的功課,最大的擔心是年底的擢考,最大的快樂是翻牆搓牌,喝的最好喝的酒是三哥地窖裏的桃花釀……
好像也沒有很久,就是一兩年前,可是這一兩年,又似乎很久。
一時間竟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鼻子有點酸,眼睛有點紅。
她伸出手,一兩片花瓣斜斜落在手上,其他擦肩而過,飄向更遠的地方。
陌九笑了,笑容裏有半分淚意,低頭輕輕道。
“你們怎麼做到的?”
鄭陵和白起站在正中那棵最大的桃花樹下,身前放了一張雕花木桌。
木桌上,挨個兒放了一碗長壽麪,幾個紅雞蛋,竟不知還弄來幾個壽桃。
不過,他們大冬天能讓這滿園盛開桃花,幾個壽桃就更不用大驚小怪了。
鄭陵看着陌九泫然欲泣的模樣,故作害怕的縮了縮。
“哎,小九,你可別哭哈,你哭,這些也退不了了。”
“真金白銀,花的都是呂梁的錢。”
白起放置好筷子,低頭忙活時,也不忘朝她招了招手,。
“過來,把這碗麪給吃了,再不喫都涼了。”
陌九吸了吸鼻子,終於擡起頭,朝前跨了幾步,走到桌前。
深深吸了幾口氣,故作鎮定的端起桌上的麪碗,吸溜了一口。
這碗麪是陌九喫過的所有面裏,最難喫最難喫的一碗。
麪皮太硬了,估摸還沒煮熟就被撈了出來。又加了很多香油和鹽,還加了一大勺辣椒,一看就是出自從沒進過廚房的人的手筆。
她狠狠塞了一大口面,在嘴裏嚼了又嚼,嚼了又嚼。
嚼不爛,可她不捨得吐掉。
於是端起麪碗,喝下一大口湯。
好嗆,嗆出一臉的眼淚。
她放下碗,擡起胳膊胡亂擦着臉。
可這麪湯太嗆了,嗆的她的眼淚怎麼都擦不幹,怎麼都擦不幹。
嘴裏不斷在嚼面,嘴邊一圈香油。
滿臉的淚水,擡起袖子擦,卻擦不幹。
幾人倒是料到陌九會感動一下,可想象是想象,現實是現實。
現在真見這情景,三人垂首站在一旁,都不知如何是好。
不久前,三人還大義凜然,男人的情義都在酒裏。
現在,這酒倒是管夠。
可,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怎麼辦。
鄭陵看陌九難受自己也難受,大着膽子走上前,柔聲細語安慰。
他發誓,這輩子都沒這麼關心過人,捏着嗓子,生怕聲音高一點就嚇到她。
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小九,你還好吧?”
“是不是我們做的太好了,你想起之前對我們的所作所爲,心裏過意不去?”
陌九臉上全是眼淚和油漬,混雜在一起,這模樣和大白天鬧鬼差不太多。
她一張嘴,嘴裏包着的一口麪條渣子全飛了出去。
三人同時以敏捷的身手,身體扭曲出各種詭異的姿勢,險險避開迎面飛來的“暗器”。其他兩人還好,站的遠,沒受到什麼暗算。
只是鄭陵,他是送上門,正好站在陌九身邊,噴的他滿臉都是。
頓時,他整張臉盛滿倒掛的麪條。
鄭陵是火爆脾氣,好不容易溫柔一回,還被搞成這副鬼樣子。
火一上來,剛要發飆。
沒想到肇事者比受害者還委屈,哇的一聲,先聲奪人。
陌九抱着膝蓋,蹲下身哇哇大哭。
“你們的面做的太難吃了,太難吃了!”
聲音裏滿是牢騷和委屈,抱怨又是用哭腔發出的。
“我從來沒喫過這麼難喫的面,怎麼會有這麼難喫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