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九輕輕推了推他,沒任何反應。
只得無奈一笑,放下紗帳。
祁盛被層層疊疊的被子和紗帳籠罩住,一點看不出有人躺在那裏。
陌九打開門,霎時間一陣冷風撲面而來。
鄭齡背對月光,整個人籠罩在一陣陰影裏。
他滿臉淚痕,見到她,再難自抑,緊緊抱住她,臉深深貼着她的脖子。
冷風侵襲入皮膚,鄭齡渾身都在劇烈顫抖。
陌九隻感覺脖間一股冰涼,內心也不禁跟着焦急。
鄭齡是在哭麼?到底發生了什麼?
片刻驚嚇後,陌九穩住心神,看到好友傷心也忍不住內心酸澀。
“鄭齡,沒事。任何事。都有我在,我一直都在。”
輕輕拍打他的背安撫道,“沒事沒事,快進來,慢慢說。”
鄭齡看樣子受到了很深的打擊,看着他痛苦,無論是誰,也無論誰對誰錯。
傷害了鄭齡,就是他錯。
“別擔心,我在,我在。什麼事都不要緊,有我在。”
陌九輕輕拍着他,待他平靜後,自己手腳也一陣冰涼。
她引鄭齡坐在桌邊,倒了杯熱茶。
自己對牀而坐,他則背牀。
剛說了幾個字,又忍不住一陣抽泣。
“小九,我孃親,我孃親……”
提到“孃親”,陌九心頭一緊,有了同病相憐的悲悽。
她輕輕握住他的手,溫暖的掌心傳遞着自己的關切。
告訴他自己在,一直都在。
“我、我孃親晚上去河邊洗衣服,天色黑,掉進冰窟窿……”
他邊說邊顫抖,似乎每說出一個字都要耗盡全身力氣。
說出“窟窿”兩個字後,本想穩一穩心神繼續說。
可下一個字一開口,又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
眼淚如決堤的河水,像嬰兒一般,嚎啕大哭。
哭的整個身子都在震顫,整個房間都充盈着悲傷。
“小九,我沒有孃親了,我沒有孃親了。”
這話就像按到了陌九的催淚鍵,她忍不住紅了眼眶,淚水在眼窩裏打轉。
轉了又轉,一肚子的苦水,從心裏漫上眼窩,又倒流進心裏。
她站起身,走到鄭齡身邊。
看着他哭的不能自已,輕拍背,低聲道。
“鄭齡,沒事,沒事,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過去。”
這話像是對鄭齡說的,又像是對自己說的。
就像是她在勸自己,一切都會過去……
鄭齡再也控制不住,抱住陌九的腰,臉埋進腰間。
冰冷的淚水透過單薄的衣衫,涼到陌九的骨子裏。
“小九,我多想我沒來長安,我多想安安心心陪在孃親身邊過年。”
他不停哽咽,背部顫抖。
手臂緊緊拴住腰,就像是溺水的人死命拽住一根稻草,越抱越緊。
聲音裏都是痛苦,淚水和苦澀。
“小九,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
“要是我在就好了!要是我在孃親就不會出事了!”
他擡起通紅的眼睛盯着陌九,那雙眼睛嘶吼着痛苦與掙扎。
“小九,我好後悔,我寧願死的是我,我真的好後悔……”
鄭齡,我又何嘗不是?
我又何嘗不希望死的是我!現在被困在地牢的是我!
她微微擡起頭,眼淚又漫上來,只能這樣才稍微憋回去。
“鄭齡,過去的事我們無法改變,再怎麼後悔也只能於事無補。”
她深深呼出一口氣,想要盡力彌補,也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
他滿臉淚痕,發紅的眼睛中淚水一滴滴滾落。
她輕聲道,“鄭齡,我們回去,立刻回去。”
“伯母一定不捨得,不捨得,還沒見到你就離開。”
“我們現在過去。離魂之外,幽冥之間,或可得片刻相見。”
鄭齡怔怔聽着,淚水凝結在臉上。
“可、可現在過去,即使騎馬,最快,也要上午。”
更何況,他沒有騎馬的條件,並不善騎術。
“不,你沒見過我的躍鱗。”
陌九斬釘截鐵的盯着他,像是在給他信心,給他加油鼓勁。
“我的躍鱗,是世界上最好的戰馬。”
“兩個時辰之內,在太陽昇起來之前,我們一定能到。”
寒冷的山風吹了一夜,從小路吹到林間。
陌九站在山頂,看着頭頂上那輪黃澄澄的月亮,一個人待了一夜。
俯視燈火通明的村莊,她也曾經在那裏生活過,那裏也曾有她的一段童年。
可昨夜到這裏,她還是沒勇氣踏進去。
到處都是孃親的氣息,充斥着過去的回憶。
那些回憶,她以爲淡忘了,卻一直埋在內心深處。
只是她不願意記起,不願意想起。
可一靠近這裏,一草一木,莫不如當年。
只是她卻已經變了,以前想的是找到孃親,帶上孃親和舅舅去南瑾或西羌,安穩度日,再不管紛紛擾擾。
可當長安給她的越來越多,她有了很多無法捨棄。
是她變了麼?
不,沒變,她從來沒變。
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找到孃親,而其他一切,都是達到目產生的附加品。
靠着躍麟,她一個人看了很久,想了很久。
鄭齡沒有孃親了,他怪自己,怪自己沒陪在身邊,怪自己任性跑來了長安。
那麼她呢?她能怪什麼?
怪自己無能?還是怪自己出生?
她多希望孃親從沒認識過父將,這樣就不會有自己,孃親就不會受那麼多苦。
身上傳來一股暖意,她從冰冷的地獄回到現實。
“怎麼不多穿一點?”
頸窩處一陣溫暖柔軟,陌九回過神,輕輕靠在他懷裏。
祁盛從背後抱住陌九,把她整個裹進寬大的銀狐袍子中。
臉深深埋進頸窩,聞着她身上特有的冷冽香味。
陌九幾乎完全忘記他還在房間,只感覺一陣抱歉。
明明說很快就回去,結果招呼都沒打,一下子就跑到了百里之外。
她張了張嘴,吹了一夜的風,聲音卻啞了。
“抱歉啊,連累你也沒能好好睡個覺。”
閉上眼睛享受他帶來的溫暖,越來越離不開他,越來越貪戀這個懷抱。
“一路過來,是不是很累,要不要去休息?”
祁盛埋在她頸窩處,輕輕搖了搖頭,略疲憊,悶悶道。
“不,不要。”
“小九,我遇見一個傻瓜,自己一身傷,卻急於溫暖別人。”
“她身兼重任,卻一點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他沉沉的嗓音在陌九耳邊響起,呼出的熱氣暖的癢呼呼。
“小九,你覺得這樣的小笨蛋,應不應該被懲罰?”
陌九鄭重的點了點頭,轉過身。
雙手環住他的腰,扎進他懷裏。
獨屬於他的香味,很安心。
她低聲道,“那就判她終身囚禁吧!”
緊緊抱住面前這個男人,“就囚禁在這個懷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