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怎沒多住幾日?這麼急匆匆回去?”
老鄭跟在身邊,呵呵笑道。
“回將軍,幾位大人公務繁忙,說是昨個玩一天,一堆公務未做。”
陌九一拍腦袋,“對對對,我怎忘了這茬?”
“現下可不比從前逍遙自在,如今個個家中頂梁!”
推開房門,臥房裏一片昏暗。
“鄭伯,給我收拾收拾,我回陌府住幾日。”
老鄭在這當差幾年,乍聽之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又問了一遍,“將、將軍,您、您剛纔說什麼?”
“我說,”陌九笑了笑,“我說,給我收拾收拾,我要回陌府住兩天。”
聽清楚了,聽清楚了,將軍說要回陌府住!
老鄭熱淚盈眶,當差幾年,說句僭越的,早把將軍當作自己孩子。
將軍是朝廷重臣,她是威名在外,她是好友衆多,她是天不怕地不怕……
可她,老鄭眼眶溼潤了,她也是個孩子,是個祈盼父母駐足停留的孩子。
這偌大的長安,還有誰記得,他們家將軍才十六歲!
十六歲的孩子,本該在父母身旁撒嬌耍無賴。
可放眼天下看看,還有誰像他們家將軍?
十二歲孤身到長安,十三歲含冤流放,十四歲率軍出征,一朝獲勝,封侯拜將,十六歲兩戰加持,名滿天下。
錦繡之下,可還有誰記得,那年寒冬,拖着長長鎖鏈,赤腳走過大半東祁的少年?
她,可她,還是個孩子啊!
陌九看老鄭一人感懷,也不知他心中所想。
可鄭伯委實爲她高興,世人說將軍凶神惡煞也好,說她狂放不羈也罷,他們不瞭解她。
鐵甲之下,他家將軍也憐憫衆生。
爲將士爭團圓,爲僕從放長假。
陌九見老鄭背影杵在那兒良久,遲遲不動,疑惑走上前。
見他枯如老木的臉,溝壑叢生,濁淚緩緩流下。
見她過來,急急擦掉眼淚,笑呵呵道。
“哎哎,將軍。將軍,老奴這就去收拾,將軍稍候片刻。”
他人生走過一大半,兒女俱已成家,老伴去年也去了。
很多事都不在乎,也沒有心力在乎。
他只是不由得欣慰,欣慰自家將軍,終於有家。
而不似從前,家不像家。
陌九看他佝僂的身影走遠,自是不知他心中百轉千迴繞過百般念頭。
一腳踏進臥房,心裏也只盤算。
陛下免去這幾日朝堂,如何學會釀桂花酒,也讓老頭高興。
鄭伯最是得力,沒會兒收拾得當。
陌九打馬到陌府時,正趕上晚膳。
她是回來住,但不代表想看到魏嫣。
再說如今,她不用看任何人臉色!
鄭陵跟在身後,徑直穿過大堂,走向南苑。
管家話還沒說完,人消失在拐角。
“將軍,用晚膳~”
“送到房裏,我自己喫。”
鄭盼梅打眼瞧婆婆臉色青紫,輕聲道。
“母親,小九常年在外風餐露宿,還請母親體諒。”
魏嫣被駁了面子,臉色不大好看,語氣不善。
“她不知禮數,你就知禮數?”
說着,重重摔下筷子,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盼梅只是低下頭,默默喫飯。
這邊,陌九推開大門。
天色擦黑,鄭陵點上燭火。
房間樸素,沒有什麼貴重陳設,乾淨整潔。
褥子剛曬過,窗臺邊還用陶瓷瓶子,插了幾支臘梅。
香氣清新,添了一絲生氣。
飯菜很快上來,三菜一湯。
一道紅燜鴨子,一道鯽魚燒豆腐,還有青豆炒肉,湯是蘿蔔牛肉湯。
“我不招呼你了,你隨便喫。”
多年好友加戰友,陌九可不與鄭陵做什麼虛禮。
布好菜,下人們紛紛退出。
鄭陵才一屁股在陌九對面坐了下來,只是坐着,也不喫菜。
陌九跑了這許久,早就餓了。
囫圇一碗湯下肚,才發覺鄭陵不對。
疑惑道,“怎麼,待不慣?”
鄭陵似有難言之隱,擡頭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麼。
話到嘴邊,又覺不好出口,嚥下去,搖了搖頭,低低道。
“沒、沒有。”
屁的沒有!
陌九放下碗筷,這麼兩年,對外將軍部下,對內她可從沒擺過架子。
今日怎麼着,給她整這一套?愛在心頭口難開?
又拿起筷子,賭氣道。
“行,你愛說不說。”
這話一聽,可見她是有點生氣。
鄭陵按下筷子,難以開口。
“事關你家內院,我也不知該不該說!”
那陌九懂了,不就是他姐姐自己嫂嫂的事兒麼。
“你且說說看。”
鄭陵四下裏瞧了瞧,確定沒人偷聽,小聲道。
“你母親,也就是嫣夫人,逼我姐姐給你哥哥納妾。”
陌九一驚,脫口而出,“納妾?”
他低下頭,“姐姐嘴上不說,可心裏苦。”
“納妾?”
“噓噓噓,”鄭陵急了,“你小點聲,小點聲,真當這是你家裏?”
轉念一想,有點怪怪的,這確實是她家。
陌九放下碗筷,在房間裏來回踱步,抓耳撓腮。
關鍵這事兒,婆媳關係,她也不擅長。
未曾娶親,也不知其中門道。
見鄭陵這樣着急,又想能幫點兒是一點。
轉了半天也沒法,灰溜溜一屁股坐下,雙手一攤。
“那你叫我怎麼做?”
鄭陵沒指望她能幫上什麼忙,但還是忍不住心存僥倖。
現在證明,她確實什麼忙都幫不上。
若是那裏有個仇家叫她解決下,一找一個準。
鄭陵也很無奈,“我也不知道怎麼做。”
“只是,”他喃喃道,“姐姐不開心,我也不好受。”
陌九低頭坐着,嫂嫂雖不說,大概也知在陌府過的艱難。
她那樣一個大小姐脾氣,姑娘時又是金尊玉貴養着。
若不是真心愛護哥哥,哪會兒願意受嫣夫人那般鳥氣,再說嫣夫人本就不喜這個兒媳婦。
幾年前就聽下人嚼舌根,說夫人中意孃家一個外甥女,想許配給哥哥。
哪成想陛下先下手爲強,早一步把事兒給定了。
陛下嘛,也是不想看到陌魏聯姻,越綁越緊。
近臣結親,又是朝中兩股最大勢力。
最感威脅,便是帝王。
只可憐哥哥和嫂嫂,本自由愜意的一生。